第83章 回頭(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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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風沙大,傍晚清清瀝瀝下起綿密的雨,地面未及清掃已被打濕成漿糊,傭人們在廊苑內或坐或站,小聲議論他們付出大半精力打理的花園。趙宅沉默地矗立,窗子零星的光,趙訪風從二樓書房往外望,入目是草木繁盛,秋日逼盡了它們最後一點生命力,瘋了似的長。
她埋下頭處理公務,還是被傭人的驚呼打擾的,趙宅大門開了,沒有進出的車輛,進來的人影單薄而堅硬,雨霧如青灰的浪濤席捲過去,像撞在礁石上,碎成漫天的水屑。她沒有理任何人,任憑傭人大呼小叫去拿傘、拿衣服遮蔽在她左右,她慢慢穿過石子路,彷彿從另一個世界走來。
一如某個旅途結束後滿身疲憊的遠客。
“姐姐!”趙訪風驚呆了,愣了一秒,掀開腿上的毯子跑下去,開啟門的一瞬間,嘈雜的人聲、手電光、濃重的濕氣、寒冷將她淹沒。
趙伏波在海一般的雨幕中佇立,宛若誤入光怪陸離夢境的窮孩子,廉價稀薄的布衫濕透,皺巴巴貼在身上,褲子掉色,藍紫色的渾水順著褲腳往下流,泥水濕漉漉印在臺階上,她左手還有一圈髒汙的創口貼,不知從哪裡帶出來的傷,已經化了膿水,被雨泡發了,失去黏性,空洞掛在指節上。
“怎麼……這怎麼搞的……”趙訪風語無倫次,慌忙接過傭人手上的浴巾,兜頭罩去,像守護大橡果的松鼠,裹著她進門,手指緊緊攥著浴巾邊角,怕她身上藏著別的傷,不敢勒得緊了。
進門後趙訪風忙前忙後,換掉的濕衣服叫人趕緊扔了,不知道她從哪裡捯飭這一身,從東徵回宣義,沒有侯二保駕,也沒有取車,她一個人,再是疲憊也無人見聞。
也許從山巔跌下,也許沒於深海。
她把一切埋在塵埃裡,看到了什麼,在經歷什麼,都隨風化去。
萬物夢中來去,她偏是要清清醒醒精精神神地活在人前。
趙訪風小鍋燉了鮮奶,挑去奶皮端去,趙伏波嚥了幾口薑糖牛奶,擋住不喝了,她緩慢按住後腦,臥在溫暖簡奢的沙發上,目光沒有焦點。
雨聲淅淅瀝瀝,屋內幹燥靜謐。許久,趙伏波轉頭看她,眼神很溫和,像冬日落在花上透明的光,聲音極輕,再重一分就變成了嘶啞:“天亮了麼?”
雲層極厚,黎明未透一寸光,趙訪風緊握窗簾,還是道:“亮一點了。”
趙伏波似是笑了笑,又或許根本喪失了力氣,她合上眼,靠在沙發上。
秋冬的雨纏綿愁殺人,雲陰慘慘地聚團,北風送寒。
趙伏波睡了不到兩個小時醒來,上二樓臥室,開了夜燈,映照手旁的一方琥珀。
桌上擺放著從魏璠處順來的古董,殘刀“剖雪”,曾是光風霽月的名士之劍,後斷裂重鑄成刀,封入鎮紙,束之高閣。
說名劍薈萃。伯濁行七,平定山河,指八方;無章行五,殉道之戰,焚碧落。
剖雪行二,一身殘破,鎮宅中。
“大概是我不配執君子劍。”
年少時便是這般想的,也不羞赧,壓一腔苦血,坦蕩蕩地說,我就是小人。
雖面上道是“我不配執劍”,不過難說不是羨慕的。
慕鏽祖兼濟天下,大氣磅礴;慕徵澤自有千秋,無欲則剛。
快意哉。
如今再看,多了些別的。趙伏波伸出兩指,夾出筆筒裡一把金剛石玻璃刀,翻轉刀身,猛地下挫,鎮紙應聲而裂。
她撥開碎塊狀的琥珀,觸碰到了這柄吹毛斷發的殘刀,拾起來反複掂量,刃口每貼過面板都會留下一道痕,它生來沒有鞘,傳說這是一把斬鞘的劍。
粉身碎骨,也好過籠鳥檻猿。
錯過早點午餐,趙伏波只在半下午時吃了幾疊茶點,胃口上來,顯得精神很好,趙訪風看得高興,親自跑廚房忙活,典型的“愛美人不愛江山”,剛要隨廚子去拿攪拌器,趙伏波叫住了她:“你過來,我有事交代你。”
趙訪風口頭喜滋滋應著,腦子卻不帶轉,是被楊玉環勾去了三魂六魄的唐明皇,頭發絲兒想的都是今兒荔枝新不新鮮,哪聽得進半句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