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的七月夏,朱定錦被公司雪藏。

萬臻娛樂有限公司成立晚,規模遠沒有傲峰影業與溪馳昊威電影製作公司的大,人脈也是一點點摳過來的,經常會把藝人推出去“牽橋拉線”,朱定錦接到這種通知,一般會全副武裝赴宴,肉色絲襪穿兩層——街頭小販賣的質量堪憂,摸上去毛刺刺的。

但那次宴請的製作人沒有就此停手,試圖把她的絲襪脫下來,朱定錦下意識躲,製作人不依不饒要貼過來,她一急,下意識踢了對方一腳,然後飯桌上一聲慘叫,高跟鞋的細跟卡在製作人腳脖子裡頭了。

飯局不歡而散,製作人跛著腳去了趟醫院,脫臼加軟組織挫傷,憤憤拒了萬臻公司的再次邀約,經紀人無奈找了朱定錦,把她的通告都給停了:“你就休息幾個星期,別露臉,過段時間等事過去,公司會再聯系你的。”

朱定錦只能默默地從公司的住處搬了出去,打電話給姜逐,姜逐立刻請假出來接她,但過了幾天,訓練班的老師面有難色叫住了姜逐。

懷鈞集團有規定,短暫領個朋友住兩三日沒問題,長住是不行的。姜逐拜託老師向上頭申請,好說歹說瞞了幾天。可紙包不住火,朱定錦還是知道了,安慰他自己可以出去租房子。

兩人只靠存款過日子,為圖個便宜,朱定錦跑了幾十家,選中了陽石縣連個蟑螂都不光顧的老房子,房東也不好坐地起價,月房租一百五十,簽一年減五十。

不知是製作人氣性大,還是公司藝人層出不窮,已將她忘了,從九八年七月等到九九年的一月,她也沒等來一個通知。

訓練班幾乎沒有假期,朱定錦住在陽石縣時,姜逐天天呼她,事無巨細地跟她講身邊的事:班上有哪幾個已經定了風格,即將“包裝出售”了;公司的豬食又難吃出了一個新高度;有個前輩要拍v需要一個女演員配戲,他已經把她的簡歷遞上去了,沒準能中……

朱定錦有時立馬回複,有時怕話費超支,幾天回一次。

兩人精打細算過著日子,姜逐從牙縫裡勻出了餘錢,就去買“宣義往陽石”的客運汽車票,穿過大片老舊的牆體,拎著從宣義選購的小點心去看她。

有段時間宮廷桃酥火得不得了,他就買了一小盒桃酥,城內新開了一家麵包店,裡面都是西洋奶油麵包,他就買了兩袋夾著奶油和香腸的油皮面包。

朱定錦惱他亂花錢,姜逐後來就買不帶禮包盒子的,去散裝店稱零嘴,某次散裝店進了山核桃,他試吃了一瓣,覺得很有味道,稱了小半斤帶給朱定錦。朱定錦把那包核桃都收到櫃子裡,不是不想吃,那東西硬得跟榔頭似的,根本吃不到嘴,摔都摔不開,拿錘子敲了兩下,房子跟著一起震。

姜逐於是又不敢買殼太硬的。

姜逐最近的呼叫多了起來,說的是公司裡一個歌手的v的事,商定好的女演員拍戲時摔傷了腿,沒法按原計劃拍攝,年關將近,能請假的藝人都告假了,再去請人又得費一番腦筋,姜逐看準了這個時機,找到負責人,把朱定錦的簡歷遞了上去。

負責人瞧著沒什麼問題,就讓人過來公司看一眼。

接到懷鈞方面的答複,朱定錦將被單晾在陽臺靠內的地方,這樣就算下雨也淋不到。七點多一點的時候,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反鎖了門,去汽車站買去宣義的票。

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朱定錦理了理圍巾,還是先走進懷鈞新人訓練班的巷口,給姜逐呼了一下。

不到一會,卷閘門嘎啦一聲,姜逐向她招手,朱定錦左右看看,貓著腰進去,跟著他一路走到新人宿舍裡。

宿舍裡開著暖氣,朱定錦坐到姜逐的床鋪上,把圍巾一圈圈取下來。

姜逐彎腰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曲奇餅幹的鐵盒,開啟裡面有兩包棗子,他拆開推給朱定錦:“吃點東西。”

訓練班的新人吃的水果都是有固定份例的,新鮮水果較少,大多是批發來的幹果,有些新人受不了會讓父母寄錢,自己偷偷出去買新鮮貨。

朱定錦知道姜逐沒有餘錢,他家境不好,從一個全村姓姜的山溝溝裡出來的,名字拗口,她都沒聽說過。聽他說,村裡沒學校,只有一個老頭家裡有漢字書,村裡一幫小孩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割豬草,割完去井裡打水洗手洗臉,趕到老頭家聽他念書,聽完所有的書就算“畢業”了。近年不少人出去打工,他十五歲時被村裡人帶了出來,也是想在大城市找一份工。

懷鈞集團野心勃勃,來者不拒,新人訓練班幾百人走一批來一批,高層就是用這批五湖四海的苗子測試市場走向,有人反複掙紮,有人迅速紅了,也有人炸過之後很快沉寂——比起另一家打出“尊重音樂,複刻經典”標語的原紀唱片公司,懷鈞集團可謂是個徹底的商業老油條,恬不知恥地跟緊時代,毫無下限地迎合消費者口味,草菅人命,大把撈錢。

對於參差不齊的苗子們,懷鈞集團有自己獨有的一套流程,要將一個鄉村小子包裝成一個吸人眼球的“明星”不是難事,需要的只是充足的發酵時間。

姜逐已經在訓練班度過了四年,與他同批進的新人都成了電視機上的“前輩”,上頭還沒有把他推出生産線的意向。

朱定錦啃著棗子,姜逐到衛生間給v負責人撥號。

這時,宿舍外面的走廊傳來嬉嬉鬧鬧的腳步聲,隨即門被推開,進來四個穿著白背心的男生,一見到朱定錦,愣了下才笑著打招呼:“朱妹子!又來啦,最近還好吧。”

朱定錦忙站起來,她之前搬來住時,與這幾人也混熟了:“楮哥、鄭哥、小丁、郭哥。”

楮沙白、鄭隗、丁一雙、郭會徽,這四個都是訓練班與姜逐齊名的新人,養蠱一樣養了四五年,有風聲說資源允許的話,可能要把他們五個拼到一起出道。

幾人剛剛健身完,身上全是汗,只有楮沙白和郭會徽扯了大毛巾裹身上,其他兩個絲毫不自覺地開始脫背心,丁一雙是因為年紀最小,沒人跟他這個毛頭小子計較,而鄭隗純屬腦子不發達。

姜逐呼叫完回來,迎接他的就是一屋子酸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