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看去吧!”

隔著老遠,我便聽到一把高亢且極富激情的聲音正操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對著士兵們高談闊論。那論點之鮮明,那論據之嚴整,那論證之有力,直教人忍不住擊節稱賞、拍案叫絕。並且,隨著那旁徵博引的論述,他的雙手不斷地做出各種勁健有力的動作,那超逸舉止,那翩翩風度,不由讓人想起一首詩——“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這般口若懸河的攻勢下,已不知是換了第幾波的、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戰士們潰壩般敗下陣來,對著甘寧哀求:“將軍,我們實在受不了了,要麼應了他,要麼換了我們吧!”

——他闡述的主旨是:他要見周瑜。

冷笑一聲,我揚起下頜道:“甘將軍何時變得這般彬彬有禮了?”

想是被此君折磨太久已臨近崩潰,反應過來我話中之意,甘寧二話不說,立刻小山一般壓將上去,一陣吹鬍子瞪眼,耳根終於清靜。然而,就在甘寧架著蔣幹,欲將他“請”回帳內時,一陣喧嘩聲猝不及防地由遠而近。循聲望去,卻是老將黃蓋被韓當、呂蒙拉著,正朝這邊走來,黃蓋一面走還一面恨聲不絕地大叫:

“我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已歷三世,哪有周瑜小子!”

韓當死命拉著他勸他低聲,想是氣極,黃蓋卻只是不管不顧:

“義公怎還為他說話?我問你,首戰賞金你我兩部可是最後派發,且多有剋扣?《司馬法》雲:‘賞不逾時,罰不遷列。’他周瑜熟讀兵書且掌兵多年,怎會出此紕漏?這也罷了,今日我來支糧,被他帳下小吏百般刁難,他非但不主持公道,反而對我橫加指責!凡此種種,分明是在打壓我等老將!”

“黃老將軍還請慎言!”呂蒙急急勸道。

“要你多言?我與德謀、義公隨破虜將軍南擊山賊、北走董卓之日,你又在哪裡?周瑜自負其能,擅作威福,你起初不過討逆帳下一侍衛,也來折辱我三世老臣?”

一把推開呂蒙,黃蓋愈發怒不可遏:“一戰小勝,爾等便驕矜疏怠若此,長此以往,破虜、討逆辛苦所創基業,怕就要毀在爾等手中!”

“看什麼看!”見蔣幹長久凝視著黃蓋恨恨而去的背影,甘寧撕下最後一層“溫柔”麵皮,一展臂便將蔣幹扛起。

蔣幹不失“優雅”地掙紮了幾下,一邊還不忘大聲抗議:“如何不能好好說話?如何不能慢慢講理?”

“好好說話慢慢講理?今天沒空兒,改日吧!”

“怎麼回事?”“安撫”好蔣幹,甫一邁進呂蒙營帳,甘寧便忍不住大聲問。

呂蒙抬目看他一眼,凝思片刻,卻沉默。

“怎麼連你也賣起關子來了?真是急死人!”

“老實說,我也滿心詫異。”沉默有頃,呂蒙終於開口道,“主上新近從柴桑運來一批輜重,大都督一早便命我出陸口相迎,回營複命時恰巧遇見黃老將軍與大都督發生爭執,所以,我並不比你知道的更多。”

“是何輜重如此重要,柴桑方面有專人押運不算,還需呂將軍你出陸口相迎?”我忍不住插言問。

站起身,呂蒙出帳觀察了一下四周方返身而回,壓低聲音道:“薪草,膏油。”

“薪草,膏油?”甘寧一拍腦袋,“這麼說——”他驀地興奮起來,又猛地意識到什麼,亦如呂蒙般迅速看一眼四周方才壓低聲音道,“火攻?”

呂蒙點點頭:“如今看來,是的。”

甘寧搓著雙手,打了雞血似的在帳內走來走去,“我就說嘛,我就說嘛!嘿嘿!……哈哈!”倏忽間他又猛地頓住,“可……可這風向……”

“這也正是我的疑慮。”呂蒙鎖眉道,“不過大都督久在宮亭湖練兵,熟知長江沿岸氣象水文,何況他一向頭腦冷靜,心思縝密,絕不會做無把握之事,打無把握之仗。他既放言讓我們信他,我們便只管信他就是。”

“我們當然應該信他!”一顆心被呂蒙的話語深深觸動之下,我的頭腦中竟猛地有靈光一閃,“二位將軍可還記得,出征那日,宮亭湖水域便是刮的東南風?”

“對!對呀!”甘寧激動起來,“那天的確是刮的東南風!”

呂蒙亦有些按捺不住激動情緒:“如此,待時便是!”

心緒激蕩之餘想到黃蓋,我又不由有些心煩意亂。大約就是因為相信,我隱隱約約覺得今日之事恐怕並非表面看到的那樣。這想法就像隱藏在重重迷霧中的一點光,它似乎就在那裡,你卻捕捉不定。直到心思飛轉間重又想到蔣幹,我終是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先解決手頭之事。便在這個時候,卻聽呂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