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過後,我是不是可以保平生第一樁媒了?

此後的幾天依然無事,各部均在自己營區休整。初戰之日,魯肅與劉備俱在後軍,如今劉備屯兵於陸口以東的魚嶽山,與屯駐麻屯口的呂範部隔江以成掎角之勢,魯肅則來到赤壁。魯肅剛剛到來,周瑜又去了太平湖巡營。左右無事,我便每日跑去校場加緊練箭,為了不引人注意,我甚至不帶侍婢,後來幹脆換上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

“你叫什麼名字?”

接連幾天,我都看到一個稚氣未脫、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在此練習到很晚。我想,他應該是得到了某個人的特許,因為他的天分。箭術這種事有點類似於琴藝,雖說勤能補拙,但怕也真的只是“補拙”而已,想要進入頂尖高手的行列,最終靠的還是天分——手指的細膩感覺,心性的穩如磐石。眼前這少年雖然滿臉樸實的稚氣,卻有著令我驚異的天分。

“樊平。”一箭射去,又命中靶心,他側過腦袋望向我,一雙眼睛明澈見底,“你呢?”

“呃……叫我阿尚好了。”我嘿嘿一笑,“不知你效命於哪位將軍帳下?”

“我……”他剛剛吐出個“我”字,我卻突然玩心大起,大聲打斷他,“等一下,讓我猜一猜!”

他顯是嚇了一跳,撓撓頭,笑得頗有些靦腆。我轉轉眼珠,“你是淩統所部——”見他眉間驀然有皺起的趨勢我趕忙改口,“顯然不像。”我抱了臂,沉吟片刻,“你效命於呂蒙將軍帳下,對不對?”

他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你是怎麼猜到的?”

“沒辦法,聰明唄!”我勉力壓制住想大笑的沖動——這裡的幾員將帥,周瑜不可能給你特許,韓當身為老將帳下多是穩健持重之人,甘寧區區幾百兵我都見過,魯肅剛來,又不是淩統,那除了呂蒙還有誰?何況呂蒙十五六歲時偷偷跟隨姐夫鄧當作戰,險些被其母責罰,更在軍中遭人欺侮,見了你,定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吧?

深深點頭,他顯然極度認同我對自己“聰明”的論斷,眨巴眨巴眼睛,又是那樣問:“你呢?”

詞彙真貧乏!我暗暗發笑,不由存心逗他道:“你不妨也猜一猜!”

他糾結起眉頭,一面上下打量我,一面很是認真地思考起來。就這樣過了好久,久到我以為他即便絞盡腦汁也無法猜出時,他忽然興高采烈地道:“你一定在甘將軍帳下任事,對不對?”

“什麼?!”一口氣噎住,我難以置信地瞪圓雙眼,一度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誰?你再說一遍?”

“甘……甘將軍,”他囁嚅著,“好像這裡只有一位甘將軍吧?”

頓覺胸悶氣短,直了直脖子,我接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良久側首,幾乎是惡狠狠地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我……我只是……感……感覺……”驚恐地觀察著我的表情變化,越來越輕的聲音被他吞進了肚。

彎弓、搭箭、仰首、抬臂,羽箭離弦破空而上,哀哀一聲雁鳴,有獵物墜下。

“好箭法!”我誇張地大吼一聲,自賣自誇了一句,也不撿那獵物,扭頭便走。

鎮靜,鎮靜!我一面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一面加快腳步離去,不然,我真的擔心自己會突然撲上去,一把掐住樊平的脖子——

天吶天吶天吶!我和那個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無不流淌著粗野鄙陋的錦帆賊有一丁點相像的地方嗎?!

初戰大獲全勝後,戰士們的軍功很快造冊呈報,賞金陸續分發下去,皆大歡喜。只是對於接下來的作戰安排,周瑜依然未置一詞。

從宮亭到樊口到夏口再到赤壁,將士們的神經一直隨著一路疾進而緊繃著。如今這大戰過後突然且反常的輕松態勢除了讓他們倍感疑惑,更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這一天,聽聞呂蒙受命前往中軍見周瑜,一群年輕將校立刻聞風而動,聚集在呂蒙帳中等候訊息。我也忍不住讓阿青前去打探訊息,奈何呂蒙這一去竟久不歸返,眼看阿青來回跑了幾趟,我終是坐不住,幹脆自己前來。剛到帳外,卻聽內裡已熱火朝天地議論起來——

“大都督究竟何意?該不會就這麼一直對峙下去,空耗錢糧吧?”卻聽一個說道。

“對峙也未嘗不可!”另一個說道,“曹操以如此優勢兵力首戰大敗,軍心動搖已屬必然。別忘了,他有三分之一的人馬是荊州軍,日久生亂也未可知。”

“北兵中不是已有疫病流傳?我倒想看看,曹操能撐得多少時日!”又一個揚聲道。

“可你們想過沒有,正因如此,他只會比你我更急於一戰。”

“不錯,彼眾我寡之勢並未因首戰勝負而有根本改變。”

他們突然靜了下來,似是陷入沉思。

“你們說,為何大都督整日裡仍舊一副悠閑意態,半點兒不見著急?”

一人話音落地,另一人忍不住笑起來,“著急?怎麼個急法兒?急得團團轉,無處發洩之下把你推出去打一百軍棍?”他越發笑得暢快淋漓,“從軍這許多年,你我何時見大都督有過躁急之態?”

“大都督風雅入骨之人,便是火燒眉毛,也斷不會在人前失態。”

“對,便是火燒眉毛,他揚袖拂眉的動作也必定端雅無匹!”

“哈哈哈,沒錯沒錯!”

“喂喂喂,”一陣歡快的笑聲過後,忽有一人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都說喬氏夫人國色天香,我來江東晚,未曾見過,你們有人見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