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江東去了,瑜哥哥。”

在盤算了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後,我這樣開始實施自己的阻止計劃。

“這麼說,你不再生伯符的氣了?”目光微微波動了一下,他綻開一個笑容道。正值黃昏時分,絢爛的夕照斜射入室,為他起伏的側面輪廓鑲上一道華麗的金邊,竟使那笑容看上去光芒四射。

“不生了,”我微微側開目光,倏忽間意識到自己不經意撅起的嘴巴可能出賣了自己,於是慢慢吸了口氣道,“好吧,還有那麼一點點,可我不能總待在壽春啊。直覺告訴我,壽春正變得越來越危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真的,瑜哥哥,我看你得趕快把我送回江東去才是!”

掠了掠唇角,他幾乎在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我了:“你在擔心什麼呢,尚香?”

“我……”我努力保持著氣定神閑,停了一下,略顯神秘地,“袁術要稱帝了,不是麼?”

“我想是的。”他很是沉著地。

“那壽春豈不是很快會陷入紛亂——甚至戰火?”

“這是為什麼?”他挑挑眉。

“漢家天子還在呢!除非他主動讓位,否則擅自稱帝者都是叛逆,會落人口實被討伐的。就算天子肯讓位吧,可這天底下想取而代之的人何止袁術一個,到時候還不爭得頭破血流?至少袁紹就肯定不服氣袁術當皇帝!”

沉默著看了我片刻,周瑜忽然很響亮地笑起來,響亮得讓我不禁一愣:“你笑什麼,瑜哥哥?我……我說的不對麼?”

“我笑袁公路利令智昏,連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都能看清的大勢,他卻看不清。”他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愉悅地閃動著,“不錯,是到了該離開壽春的時候了,不過——”

不過不是回江東,而是去雒陽?——我警惕起來,雙手不自禁地抓緊裙子。

“我得先去趟徐州[1]。”他卻說。

“徐州?”我倍感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到那兒做什麼去?”

“袁公路不日將發兵徵徐州,貴舅、尊兄都在出徵之列,我也同去。”

“袁術是不忿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劉備領了徐州,所以要去攻打他麼?”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聞言他輕輕笑出了聲,“尚香是這樣看待劉備的麼?”

“不是連袁術都說,‘術生年以來,不聞天下有劉備’麼?”

“不錯,其人此前實屬籍籍無名之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以陶謙之權謀老道,為何在臨終之際將危機四伏的徐州交託給這樣一個人?”

“我……”我咬唇沉默下來。

關東聯軍瓦解後,經過幾年的混戰、整合,形成了三股較大的勢力——據冀州[2]的袁紹,據兗州[3]的曹操,據揚州[4]淮南地區的袁術。其中袁紹與曹操結盟,並南聯荊州[5]劉表;袁術則向北與徐州陶謙和幽州[6]公孫瓚結成盟友。陶謙、公孫瓚、劉表當初都未參加討董聯盟,卻在後來爭搶地盤的混戰中大顯身手。如陶謙曾有意染指揚州,遂與同樣覬覦徐州的袁術由盟友而至反目;公孫瓚攻滅幽州牧劉虞,不但徹底將幽州收入囊中,還一度將勢力伸展到青州[7]、冀州、兗州;劉表在害死我父親後,又配合袁紹和曹操一路將袁術從南陽趕至淮南,之後便對其西鄰益州[8]虎視眈眈。

三年前,曹操之父曹嵩自琅邪入兗州,結果中途被陶謙部將劫殺。暴怒的曹操盡起兵馬攻入徐州,將陶謙殺得大敗後,坑殺徐州百姓數十萬口於泗水,屍體填塞河道,泗水為之不流。之後更是每下一城便實施屠城,連雞犬亦皆殺盡,變為一片廢墟的城邑再也看不到一個行人。後因軍糧食盡,曹操退歸兗州,然而第二年很快捲土重來,若不是後方突然發生叛亂,只怕整個徐州已易姓為曹。陶謙就是在這黑雲壓城的危機中憂急而死的。我討厭陶謙,他排擠策,將呂範捉去拷打,就連忠謇方直的張昭亦曾被他拘執,起因不過是他推舉張昭為茂才,而張昭不肯接受。那個以人倫臧否著稱的許劭甚至評價他說:“陶恭祖外慕聲名,內非真正,待吾雖厚,其勢必薄。”可即便如此,徐州橫遭如此荼毒,我還是打心底裡為他感到難過。然而他在臨死前將偌大一個徐州白白送給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劉備,實在匪夷所思。——就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嘛!

“聽說那個劉備從前是賣鞋子的?”

“他生於邊地涿郡[9],自稱是中山靖王之後,然家道中落,少時家貧,遂以織席販履為業。”

“聽說他本是公孫瓚屬下?”

“二人昔為同窗,師事盧植。然此人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華服,好交結豪俠,甚得眾心。後以討黃巾之功入仕,奈何仕途蹉跎,不得已之下往依公孫瓚,被後者擢拔為平原國相。”

“那他怎麼又會來到徐州的?”

“只因徐州橫遭曹操屠戮,陶謙向公孫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求救,其時劉備正與田楷屯兵一處,遂一同前來。陶謙為劉備增兵四千,又表他為豫州[10]刺史,他便轉而為陶謙所用了。”

“到目前為止,我實在沒看出這人有什麼過人之處來,換靠山倒是挺痛快。”

“那麼,說說他的兩件小事吧。”周瑜微微一笑,“第一件事發生在他初入仕途時,那時他剛剛被任命為安喜縣尉,不料朝廷突然下詔裁汰冗員,他懷疑自己在被遣散之列,便去求見郡督郵[11],督郵稱疾不肯相見,他一怒之下竟直入督郵館舍,將其拖出綁縛於樹,鞭笞百餘下,之後棄官逃亡。”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