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話(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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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役徹底擊垮樊能、於糜,俘獲其男女萬餘口,全軍上下士氣大振。緊接著,策再度揮兵進擊笮融,力求完全控制秣陵,不意竟為其暗箭所傷,不得不退回牛渚大營。
“策哥哥你沒事吧?”
見他負傷連馬都騎不了,只能乘車而歸,我的淚水不由在眼眶裡打轉。他卻笑嘻嘻地道,“哎呦呦你哭什麼呀,射在大腿上而已,又不是射在臉上,你擔心我毀了俊容英貌,將來娶不到漂亮嫂嫂給你!”
“都這個時候了來你還有心思說笑!”
嗔怪地捶了他一下,不意這一下正捶到他傷口附近,驀地把嘴巴張得老大,他“噝噝”吸著冷氣,聲音都隨著面容一起扭曲了:“拜……拜託,非捶不可的話,你能換個地方嗎?”
“啊,對不起對不起策哥哥!快讓我看看,是不是傷口迸開了?”
“別別別!啊……痛痛……痛……”
被抬入中軍帳後,策先是大罵笮融狡詐,然後和周瑜一起嘀嘀咕咕,半晌後將幾名將領喚入帳內,再然後他就“死”了。
是的,他“死”了。
直挺挺地躺在中軍帳的床榻上,策雙目緊閉。而我趴在他胸口上,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將軍!……嗚嗚嗚……將軍你怎麼就去了啊!……嗚嗚嗚……”
一片痛哭聲中,中軍帳外掛起了幢幢白幡,一片縞素。就這樣哭啊哭啊直把我嗓子都快哭啞了時,周瑜大步走進帳內,放下帳簾,趨前而來。
一直來到策身前,他低頭凝視著“死去”的策好一會兒,方才慢慢俯下身,卻並無哀慼與傷痛,而是——
“伯符——”附在策耳畔,他輕聲道,“那幾個笮融的奸細剛已溜出大營向笮融報信去了。”
“真的?”一骨碌從榻上跳起來,“死而複生”的策滿臉難掩的興奮,似乎連箭傷都神奇地痊癒了,“那陳霆呢?”
“隨他們一道去了。”
“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吧?”
“放心,陳霆是我那五百丹楊兵中的佼佼者,一向機警得很。”
“公瑾——”一手搭在周瑜肩上,策一副憋笑憋得太久,就快要背過氣去的樣子,“我簡直已經迫不及待了!”
雙唇微抿,周瑜唇畔那抹笑意終於還是無可抑制地擴大,直令他輕輕笑出了聲:“我也是——”
“那……我還要不要繼續哭了?”猶豫了一下,我插進來問。
——兩個時辰前,策將我叫進中軍帳,神情鄭重地道:“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真的嗎?”我為自己終於能夠參與到戰爭中來而興奮異常,“是什麼?”“哭。”他說。
似乎直到此時策才想起我來,“你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他甚為滿意地嘉許道,見我似乎哭得意猶未盡,他便又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今天就哭到這裡吧,來日方長,日後還有機會。”可說著說著,他似乎突然感到哪裡不對,慢慢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顫抖著在上面抹了一下——
“這、這是什麼呀?!”瞪圓了眼睛,他驚恐地凝視著自己手指上一條懸掛著的、黏糊糊的東西。
“鼻涕,”淡定地看了那東西一眼,我淡定地道,“我的。”
孫子曰:“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1]
上一次攻打笮融時,除斃敵五百餘人,另有近百人投降。這些降卒多為笮融的丹楊同鄉,因而暫由周瑜統轄,與他的五百丹楊兵同行止。但很快地,其中三人的異常舉止引起了周瑜的懷疑,他於是安排陳霆接近他們,以探虛實。結果不出所料,這三人果然是笮融派來的奸細,與策密計一番後二人決定將計就計,暫不動聲色,以備來日之需,而這一天這麼快就到來了。
“聽說我中箭已死,笮融必大喜而遣將來攻。蔣欽——”
“末將在!”
“待彼軍至,你可引五百步騎前往挑戰,鋒刃未接則偽裝敗走,以引彼軍追入伏中。”
“程公!”策複轉向程普,“此役我不能親臨戰陣,只好偏勞程公與公瑾臨陣排程,設伏於後,聚殲敵軍。”
淡淡抬目掃了周瑜一眼,見對方恭謹躬身一禮,程普便也慨然應道:“謹遵將令!”
一切都在按照事先的運籌發生,笮融聽到那幾名奸細帶回的假訊息,真的以為策中箭身死,忙不疊地遣將來攻。蔣欽引軍挑戰,成功將敵軍引入伏中,霎時間震人心魄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程普、周瑜引大軍殺出,乃大破之,斬首千餘級。而這一戰的高|潮在於,策徑自去往敵軍營下——勝利比什麼金瘡藥都靈驗,得意洋洋地現身於敵前,命全軍大呼:“孫郎如何!”策的“詐屍”和這排山倒海的呼聲直把殘餘的敵軍嚇傻了,而此前假裝叛變投敵的陳霆又順便放了一把火,終於令這夥倒黴蛋驚怖夜遁。
“此戰贏得甚是漂亮!”慶功宴上,舅父吳景不由得眉開眼笑。策這一番“詐死”雖把笮融騙得夠慘,可也令此前俘虜的樊能、於糜部降而複反,全賴舅父攻討,才獲平息。但無論如何,就像舅父說的,這一戰贏得漂亮,直令全軍士氣如烈火烹油般,愈燃愈盛。
大敗若此,笮融再不敢戰,惟深溝高壘,繕治守備。策以為笮融所屯地勢險固,與其強攻硬戰空耗戰力時日,不如先不管他,轉而攻打其周邊,待周邊郡縣一一底定,其必不戰自潰。就這樣,大軍先攻破劉繇別將於梅陵[2],複轉攻湖孰[3]、江乘[4],所向皆破,莫敢當鋒。
如果說這支大軍的大部分成員幾個月前還只是一夥為一頓飽飯而從軍的烏合之眾,那麼時至今日,這一連串的勝利所帶來的榮耀感,已使他們成為一群意氣激揚、聞戰則喜的真正的戰士了!畢竟,舉凡熱血男兒,既身逢群雄逐鹿的亂世,哪個不想建立一番功業,上光宗耀祖,下不負此生呢?就這樣一仗一仗地拼下來,慢慢地,每次交鋒,彷彿只是為了檢閱敵人的孱弱;而這一路上的摧枯拉朽,則確乎是在見證一個英雄出世的神話。
可戰場之外,卻不是那麼順遂的。盡管內中有千般曲折,但在名分上,策是袁術將,這支大軍亦被看作是袁術軍。而袁術的名聲,實在已壞到不能再壞了。
長江蕪湖至秣陵段為西南——東北走向,是以江右被稱為江東。揚州六郡,九江、廬江兩郡處於淮南、江西;丹楊、吳郡、會稽、豫章四郡位於江東。袁術先殺前任揚州刺史陳溫,襲奪九江郡,複攻圍廬江郡,致使廬江太守陸康銜恨而亡,早已被視作僭逆。兼之其人奢淫肆欲,徵斂無度,為天下士眾所不恥。而助袁術肅清九江郡,攻圍廬江郡的人是誰?是策!尤其廬江郡城被圍近兩年,非但陸康身死,陸氏宗族隨在廬江的百餘人亦死者將半。這不但直接導致繼任的揚州刺史劉繇反目,更激起了江東大族的仇視與戒備。
地方郡縣的大姓強族,從來都處於能夠左右當地局勢的重要地位,所謂“榮樂過於封郡,勢力侔於守令。”江東大族,首推吳郡顧、陸,會稽虞、魏,其非但勢力雄厚,且源遠流長。如顧氏乃越王勾踐之支庶,陸氏雖本是北方舊族,但漢初便遷來江東,世居吳地已歷數百載。這些大族又彼此提攜、互相聯姻,可謂榮辱與共、休慼相關。所以策為“僭逆”袁術攻打忠於朝廷的陸康,就不僅僅是結怨於陸氏一門的問題了。這樣的嫌隙,亦不是靠父親於江東的舊恩能夠輕易彌合的了。何況在由經學入仕繼而世代簪纓的江東大族們看來,吳郡富春孫氏門第寒微,靠武功發跡,本就不大入他們的眼呢?
不甘也好,委屈也罷,欲逐朝廷命官而竊據江東的袁術入侵之師,這就是絕大多數江東人對策所統領的這支大軍的看法。於是乎這一路上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只是一層一層地加深他們的恐懼。以至於大軍每推進到一個新的地方往往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百姓們闔門閉戶,惶遽不敢出;長吏們丟下城郭,竄伏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