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噩耗(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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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部將程普的突然到來無疑是令人驚愕的,更令人驚愕的是,他竟然身著孝衣!
“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開口,他已痛哭失聲,“將軍助袁公路討伐荊州劉表,在襄陽[1]城外的峴山[2]遭遇黃祖偷襲,將軍……將軍他身中數箭,不治身亡了!”
“什麼?!”母親駭然起身,身子晃了晃,複軟軟跌坐下去。策不能相信地搖著頭,雙唇像兩片秋風中的枯葉般抖動著,“德謀叔,你……你說什麼?”
程普以額觸地,聲音因哽咽而斷斷續續:“進入荊州後,將軍一路勢如破竹,本已將襄陽團團圍困,劉表白天不敢出戰,便於夜間派黃祖出城偷襲,複為將軍所大敗。黃祖竄逃於峴山中,將軍求勝心切,匹馬孤劍連夜追擊,不想為黃祖兵士從竹木間偷襲暗射,殞身於陣前……”
“不!……父親!父親!”
彷彿驚雷炸響,在哥哥們驟然響起的痛哭聲中,我看著淚水如斷線珍珠般從母親緊閉的雙眸間汩汩而下——父親被偷襲暗射,身中數箭,殞身於陣前?耳畔驀然有羽箭的破空聲在呼嘯,尖利而雜亂地呼嘯著,眼前則慢慢浮現出父親的面容,在臨湘的家門前,我同母親哥哥們即將啟程前往壽春,他抱我上車,“路上要聽話呦!”他笑著對我說,然後捏了捏我的臉……下意識地,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粗糲手指上的溫度彷彿還停留在上面,可是他,我的父親,已經死去了麼?——死去了?不在了?消失了?……自打我有記憶起,他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徵戰,陪伴我的時間還沒有桓階多,可我崇拜他,像哥哥們一樣崇拜他,每次他出徵,我只是等待他凱旋,是的,我英武的父親,出征必定是凱旋而歸的,可這一次,他真的再也不會歸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麼?!也不知這樣一個事實讓我震驚多一點,恐懼多一點,還是哀傷多一點,一念至此,我的心像是突然被猛搗了一下,然後“哇”的一聲,我大哭出來……
我在哭泣中迷迷糊糊睡去,又在哭泣中迷迷糊糊醒來。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風,有黃沙,有如血的殘陽和一團團黑色的狼煙。我在奔跑,一個人在荒原上奔跑,我想要逃離這陌生可怖的地方,卻遍尋不著出路。忽然間,我看到一個策馬的身影遠遠馳來,隨著那身影一點點由模糊變得清晰,我忍不住激動地大喊:“父親——!”然而,就在他剛剛舉起手臂,向我招手時,一片箭雨驟然破空而來,尖利的呼嘯聲中,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掙紮,就應聲從馬上跌落……
“不——!”雙手捂住眼睛,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種窒息的感覺迫使我離榻沖向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
猝然闖入的夜風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我望著灑落院中的一地冷月,驀地,發現前方立著一個孤獨沉默的背影。
“策哥哥,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走過去,把頭貼在策胸前,我的眼淚又汩汩流下來。雙唇緊閉,他默默無言,只是把我緊緊摟在懷裡。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怔忡了一陣,我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那我們今後該怎麼辦呢?我忽然好害怕,抬起模糊的淚眼,我想要從策的眼中尋找答案,卻發現周瑜不知何時已來到我們身旁。
與策並肩而立,周瑜亦靜靜地不發一言,他就這樣陪伴著我們默立中庭,一任夜間的風露打濕衣裳……
風吹散了密佈的陰雲,卻吹不散濃稠的別緒。同樣是這座石亭外,時隔兩年,相遇變成了離別。
“香香,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呢?”
“不會太久的,珊珊,我會回來找你的。”
亮晶晶的淚珠順著我和珊珊的臉頰滾落到我們相握的手背上,我們都有些哽咽難言。而在另一邊,策與周瑜相顧默立,久久無語,只有風徐徐穿過木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其實我不太確定什麼時候才能和珊珊再見面,此時我們全家人心急如焚的,只是盡快趕到袁術所在的南陽郡[3]郡治宛城,去迎接父親靈柩。其實直到此刻,我還是無法接受父親已經不在了的事實。而對於失去了父親的將來,眼前則是一片慘白的混沌。
“此弓贈與兄長,願吾兄此去積功興業,事得其機。”
舉目間見周瑜雙手捧過一張雕弓,策接過,用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精雕細刻的紋路,良久,抬眸直視周瑜的眼睛:“阿瑜,你可知我心中所想?”
靜然回視著策,周瑜低緩卻異常清晰地道:“收兵吳會[4],蕩平荊襄[5],承先侯之鴻志,報先侯之血仇!”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策激動起來,略停了一下,又現出懊惱的神色,“然而我此刻腦中紛亂,全無半點頭緒!”
“此非一時之事,還需從容謀劃。”
點點頭,策舉目望向天際紛亂的流雲,恰於此時,幾聲雁鳴蕭蕭而來,亂雲深處,但見一隻孤雁悽惶地拍打著翅膀,像是失了群的樣子。
“既有知己以良弓贈我,我便問天買上一卦!”策凝神片刻,忽地挽弓在手道,“孫策此去,若所願得償,則射落此雁!”
可就在羽箭即將離弦的一剎那,周瑜忽然伸手相阻,握住了箭桿——
“阿瑜,你?”
策面露驚愕之色,周瑜的一雙眼睛卻閃耀如寒星,“凡行佔蔔,是以決嫌疑,定猶豫。然則吾兄何所嫌疑,複何所猶豫?”頓了頓,他莊容道:
“成事在人不在天!”
目光閃動著,策定定地望著周瑜良久,連日來深鎖眉間的沉鬱終於漸漸被激揚驅散——
“立志在我,成事在人!”神色間重現昔日的明快果決,策目光如炬地看住周瑜,“阿瑜,屆時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微揚下頜,周瑜用同樣的目光看住策,“吾兄何必多此一問?”
馬車上的銅鈴搖擺起來,綿綿不絕的清脆伴著聲聲“珍重”一下一下敲打著我的心。
“珊珊,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掀開車簾,我探出頭去,目視兩年的亮麗時光隨著舒城一起緩緩後退,漸行漸遠,只有周瑜衣裾翻飛的樣子定格在腦海中,定格在記憶裡……
然而,剛剛進入宛城,尚未見到父親靈柩,我們便被袁術扣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