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朝民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民謠:“清官難,難做官,做了官來就愛貪,千兩金,萬兩銀,誰管百姓無分文。”自古以來,大家都認為在官場上清官要比貪官難做,此時任澤賢的回答倒讓人覺得奇怪。

“下官以為,為官之道,心無雜念,則坦蕩而行,反之私慾過多,倒活得負累重重,戰戰兢兢。”任澤賢解釋說道。

“嗯,任大人說得不錯,正所謂‘公生明,廉生威’、‘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我也覺得貪官比清官難做,可能當官的都喜歡做難事吧!”羅雲意不無調侃和諷刺地說道。

任澤賢只是微微一笑,沒多說什麼,他也很意外羅雲意小小年紀竟能說出“公生明,廉生威”和“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樣言簡意賅的名句來。

“姑娘的問題我回答了,那我問題的答案……”任澤賢臉上的笑容始終未褪。

“被用作‘以人代稅’的女子今後將成為我家新開作坊裡的女工,她們的工錢可用來充當稅銀,只要任大人把這些女子送來,簽訂文書之後自有賬房先生將應繳的稅銀給官府。”羅雲意說道。

任澤賢聽後猛然一驚,忙問道:“不知姑娘給這些女子多少工錢?你可知整個豐縣又有多少女子家中無銀糧繳稅,這可是很大一筆錢!”

“這個就不勞任大人操心了,咱們一手交人,一手交錢,你辦好你的差,我做好我的事,各得其所。”羅雲意與任澤賢說話的態度始終是站在平等地位上的柔和,同樣的不卑不亢。

任澤賢並沒有因為他是官,她是民,或者她的說話語氣而有所不滿,只是羅雲意的“各得其所”四字讓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這明明是幫他解決了一件大麻煩,可他內心裡總覺得這本是官員的分內事,結果卻讓一個局外人給幫忙解決了,顯得官員也太無能了。

不管怎麼說,聽說可以不出房州就能把這些女子換成銀兩,整個房州的大小官員自然趨之若鶩,不到三天的時間,羅雲意的女子編織廠就簽下了近四百張賣身文書。

對於如何簽訂文書和管理這些女子都不是羅雲意能幫上忙的事情,她還有最主要的事情,那就是讓這些女子變得更有價值,讓她們的雙手能創造出更多的價值。

“五姑娘,這是陳嬤嬤先挑選出的二十名女工學徒,她們都是心靈手巧之人,而且多少都會一些刺繡手藝。”香菱讓這些女工排成兩排站在了羅雲意的面前,這可都是陳嬤嬤精挑細選出來的,作為曾經將軍府的管家嬤嬤,陳嬤嬤選人的眼光也是很毒辣的。

羅雲意大略掃了一眼這些女子,都是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只不過面色蠟黃,看起來就像營養不良,這年月農家女子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珠圓玉潤肯定是不可能的。

羅雲意讓香菱把這些少女都帶到一間已經打掃幹淨的大石頭房子裡,讓她們都圍坐在一起,然後發給她們每人一個竹製的小提籃,裡面分別放著一對棒針和鈎針,還有已經纏好的原色麻線團。

“今天我先教你們鈎鞋的幾種基本針法和一些簡單的圖案,你們學會之後,每人再去挑選二十名學徒教會她們。”羅雲意教學的過程中沒有特意放緩手上的速度,如果這些人連眼力都沒有,那也不值得她耗費任何心神了。

好在,陳嬤嬤挑選出來的這些人也都是伶俐人,手上針線功夫也非一般,很快就能領悟羅雲意所教的針法,甚至有三個心靈手巧的更會在針法花樣上舉一反三,這讓羅雲意大大鬆了一口氣。

四百名女工在大禹朝任何一個作坊來說都不是小數目,也都太過紮眼,更別說是房州這種落敗的州城了,雖然很多人萬分好奇梁老王爺一下子要這麼多女子做什麼,但無人敢問,也就任澤賢得到了答案,但他也被老王爺下令不要出去“胡說”,自然出了山圍村就是三緘其口。

作為豐縣人人畏懼的捕頭,範剛這段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如意,首先他那位頂頭上司的縣令大人,看著弱不禁風柔柔弱弱很是好拿捏的樣子,其實油鹽不進,而且為人圓滑狡詐的很,還有他身邊那位老管家也不是個簡單人物,這讓自己很多事情都無法順利下手。

好在自己也不是什麼依仗都沒有,至少想對付早已經不是名門貴族的羅家現在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了,壁岡山天龍寨的寨主孫天龍誓要血洗山圍村,似是和羅家結下了血海深仇,府城布繡閣的曹掌櫃好像也和羅家那位聲名鵲起的五姑娘有了嫌隙,最重要的是那個一向不怎麼看得起他的通判姐夫也恨上了羅家。

羅家短短時間內就在永嶺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迅速崛起,想想滋味樓每日的進賬,範剛就覺得無數的金銀在沖自己招手,什麼大元帥、前丞相,即便是王爺、世子又如何,這裡可是他的地盤,還是他範剛說了算。

此時,範剛臉上露出貪婪而又狠厲的目光來,他可是很有先見之明的,早已經在那批送往山圍村的女子中放了他的人進去,想來這兩日他就能知道梁老王爺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了。

只是,範剛還沒等他的人把山圍村的訊息送出來,整個房州都知道了那些女子的去處,她們非常幸運地成了司空家在房州新開繡坊的繡女,統一住在繡園中,至於這繡園在何處眾人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聽說這些女子預支的工錢足以讓她們抵稅。

很多對內情略知一二的人都覺得很奇怪,怎麼司空家這一次開繡坊如此大手筆,一下子就是招收近四百名繡女,而且還是大禹朝最尊貴的梁老王爺出面,聽說永嶺總兵鄭源和副總兵魏縱也是其背後的東家之一。

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關於這四百名女工的猜測,而不管外人如何霧裡看花,羅雲意都沒有絲毫在意,這家繡坊名義上是司空家的,其實真正的大東家是她。

而對於羅家是這項生意的最大金錢受益者,林菀清一開始就有深深的不安。

“娘,您這幾日心神不寧的,是不是在擔心爹和哥哥他們?”這天晚上臨睡前,羅雲意發現林菀清坐在燈前愁眉不展,還總是有輕輕的嘆氣聲傳來,她以為林菀清是在擔心外出的羅震和羅勇瑄他們。

“娘是不是吵到你了?!”自從丈夫離開之後,林菀清就和小女兒羅雲意睡在一個房間裡,羅雲意的兩個貼身丫鬟玉淨、玉婷則睡在隔壁緊相連的小竹屋裡。

羅雲意搖搖頭,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獨臂張他們蓋院子的進度也緩慢下來,她都擔心年前自家這院子不一定能蓋好。

自己和母親林菀清所住的這間竹屋不算大,四周都用厚厚的麻桿草甸子圍了個密不透風,但屋子裡還是很冷,好在有自制的木炭燒著,多少能暖和一些。

披衣下床,羅雲意走到林菀清身邊坐下,再一次問道:“娘,這幾日你到底是怎麼了?”

林菀清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女兒,自從在海上遇到這個小女兒開始,她就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事實上十年前她就認為自己的小女兒不在人世了,十年來她雖然因此事鬱郁寡歡,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在荒無人煙的茫茫大海之上來個親人重逢,當時的感覺激動、緊張、欣喜還有一絲陌生,而這絲陌生常常化作愧疚縈繞在她心間。

這段時日與小女兒的相處讓她漸漸從那絲陌生中走出來,可在永嶺這短短時間內遇到的人和事又讓過了十六年安穩孤島生活的林菀清心憂不已。

她很想找個人說說,可是丈夫羅震不在身邊,老父雖尚在,但他們父女二人也甚少親密談心,幾個兒女中雖大女兒貼心,但林菀清看得明白,唯有小女兒開智最早,心性也最為獨立,或許能和她聊一聊。

“意姐兒,你可知高産稻意味著什麼?”林菀清眉間的愁緒輕聚。

羅林兩家的遭難本就透著不尋常,現在羅家又出了一個會種高産稻的人,即便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但在外人眼中,曾經作為重臣如今淪為階下囚的羅家與此事牽扯上關系就處處顯得異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