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就看這丫頭從袖子裡抽出張紙拍他面前:“我問你,你寫這個幹嘛?”

杜衍隨意一瞥,心便狂跳起來:“隨便的一首詩,也值當你擺這麼大架勢問?”

“哼,”江月兒將油燈拿得更近了,杜衍只覺得,那雙大眼睛上的睫毛幾乎要擦到他的鼻子,這丫頭,知道不知道他是男人的……

“你撒謊。”她肯定地下了結論:“這不是隨便的一首詩!”

末了,還很有氣勢地拍了下床板:“你別想騙我!我看得出來!”

杜衍:“……”不行,再讓這丫頭今晚折騰下去,什麼優勢都沒有了,他猛地坐直身體,江月兒退之不及,差點撞上他的鼻子,聽他道:“是啊,那不是隨便的一首詩。你這麼煩人,我早就在想,你什麼時候嫁出去別煩我了,‘江月何年初照人’,你什麼時候照照別人,別老圍著我轉?”

杜衍從來沒跟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這些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她身上,她眼睛不自覺便汪了一汪淚:“姓杜的,我跟你說過,你別想騙我!你就是喜歡我!”

“哈!”杜衍冷笑一聲,然而,還不等他說話,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嘴。毫無預兆地,他突然想起那年他被人販子扔到河裡,也是這只軟乎乎的小手抓住他,才抓住了他的一線生機……

他的心軟了一下。

江月兒拿衣襟狠狠一擦眼淚,狠狠盯著他:“哦?是嗎?你這個膽小鬼,你連喜歡我都不敢承認,還好意思說你以後會保護我,你少唬人了!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怕你的身份連累我?”

嘴上一鬆,那隻小手已經拿開了。

杜衍當即就要張口,江月兒慢慢道:“你可想好了再說。如果你說不是的話,我保證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問你一句,也不會再纏著你。我爹和我外公的事也不用你管,我數三聲。”

杜衍:“……”這是兩件不同的事,你拿這兩件事來威脅我不許說不是,這是不合規矩的!

“一,二,三!”

“阿叔和外公的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管。”他道。

江月兒面上綻開個燦爛的笑臉,道:“你沒說不是,那就是是了,哈哈哈!這兩件事你想不管都不行啦。”

杜衍:“……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從小這丫頭就是這樣,偏偏他還每次都吃這一套!

江月兒瞪眼:“我怎麼叫胡攪蠻纏?你若是不喜歡我,我才不會找你管我們家的事。你若是喜歡我,這些事你不管我還要找你算帳呢。還是說,你怕我爹的事太大,想早點脫身,所以想盡辦法要跟我撇開關系?”

杜衍:“……你別亂說!”

看見他這手足無措的表情,江月兒心情大好:“本來就是啊。你當回顧家人,最多不能當官,萬一跟著我們當江家人,說不定哪天被官兵捉住,沒了性命呢?”

杜衍:“……”這些天他一直糾結在他無法科舉一事上,倒沒想過,江家的事有可能比他家還嚴重。

既然阿叔不是犯罪,應該牽連不到她身上。但就怕阿叔當年得罪權貴太嚴重,對方非要拿了他們全家才能洩憤。

這樣的話,倒不好再把她嫁出去了。萬一她胡裡胡塗嫁了人,反而把婆家也連累了怎麼辦?

而且,阿叔得罪了什麼人,他心裡必然有數。這些年他放任他和月丫兒的流言到處傳,從來不澄清,除了之前的原因之外,說不定也怕貿然結親給人招禍,在等著她夢裡真相大白的這一天。

阿叔是個襟懷坦蕩的人,他不會答應隨便移禍別家。只怕他送他和月丫兒到松江外家,未必沒有寄希望於他們能在這裡躲過一劫。畢竟這裡是他們的外家,已經撇不開幹繫了。而且杜老爺曾經出仕,說不定對方在這裡會有所顧忌。

明明兩個人談到的是更加可怕的問題,杜衍這樣一想,心情卻不知怎麼地,還變好了一些。

“不嫁便不嫁。”他緩緩吐出這五個字,心裡的那塊石頭好像也搬開了一樣,輕松許多。

江月兒偏不領他這個情:“我嫁不嫁你說了算嗎?真是,你是我的誰啊?”

杜衍向來知道這丫頭從小伶牙俐齒,也不與她多說,只道:“在這件事查清楚前,你是不適合隨便嫁出去。”

他不是個輕易會改變主意的人,江月兒也不是。

她冷冷道:“這事跟你沒關系,你管不著。還有,我會早些稟明阿爹,讓他幫你聯系顧家人,好送你回家。”說完起了身。

杜衍大吃一驚,拉住她:“不行!”他還沒決定怎麼做好呢!

江月兒冷笑道:“你說不行就不行?嘴長在我身上,我愛怎麼說怎麼說。”補充一句:“而且,我這都是跟你學的啊。我說不好就不行,你說不好才行,好霸道好威風呢。”

杜衍竟被她諷刺得有些臉紅,見她起身往外走,趕緊拖住她:“你別任性好不好?”

“誰在任性?”江月兒道:“阿敬。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把事情想得這麼複雜?我知道你喜歡我,你騙不了我。可你就為了那點能不能出仕的事再三傷我,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這個。阿敬,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叫你多傷幾回,也會難過的。你就為了這個非要讓我難過嗎?讓我不痛快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月兒難得地沒有哭,她一雙輕靈的大眼睛仍像以前一樣,如小溪一般一眼能望到底,可那眼睛的最深處藏著最易碎的東西。

杜衍匆匆調開眼神:“我是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