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娃娃的臉。

早上去衙門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再回來時,三個人已經淋成了落湯雞。

“看看看看,出門前我說什麼了?讓你們帶把傘,都不聽我的,現在淋成這樣,可別生了病。”白婆往灶下添了兩把柴火,拉著阿青,“先別走,馬上姜湯熬出來你再端進去。”

阿青急道:“哎呀,白婆,你先放開,我等會兒再來不行嗎?衍小郎和月姐兒還沒換衣裳呢。”

白婆點著她的腦袋:“我說你這丫頭,真是不識好人心。沒聽娘子發脾氣呢?你現在進去,不是平白觸她黴頭?”

此時雲收雨住,外頭安靜得連聲鳥叫都沒有。廚房裡兩人伸著耳朵,聽堂屋裡杜氏發脾氣:“月丫兒,你走時阿孃說什麼了?”

江月兒沒吱聲,說話的卻是杜衍:“阿嬸,你別罵姐姐。我們本來想早點回來的,是我也想看採蓮子,才叫了她去的。”

杜氏怒道:“衍哥兒你別急著為她開脫。我還沒說你,平白無故的你離著水邊那麼近做什麼?我原指著你倆在一塊兒你能多看著你姐姐,你倒好……”

白婆悄悄與阿青笑一回:“別個家都是姐姐管著弟弟,偏咱們家反過來了,是弟弟管姐姐。”又道:“也是,衍小郎練字讀書雷打不動每天兩個時辰,這樣律己的性子,便是一般大人也做不到,更別說月姐兒一個小姑娘家。哎,若不是衍小郎這麼個身份,好生進學一番,說不得也能得個功名。”

“衍小郎的身份怎麼了?”阿青好奇問道。

白婆手裡盛著湯,嘆道:“贅婿啊,你不知道嗎?本朝贅婿是不許上科場的。”

阿青卻道:“不對吧。我昨天還聽老爺提了一回,說入了秋,就送衍小郎去學堂呢,若他不能入科場,幹嘛老爺要往學堂白扔錢?”

“老爺這麼說過?我的個天老爺,現在束脩多貴啊,也真是捨得哩!”白婆嘆一回,轉念又道:“不過老爺是讀書人,興許比咱們想得長些呢?”

兩人盛好姜湯,堂屋裡杜氏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趁竹簾子開啟,白婆往堂屋裡睃了一眼,只看見兩個孩子另換了身細布衣裳,正對著牆角背起手站著。

白婆縮回脖子,輕手輕腳地回了廚房。

不一會兒,阿青端著碗也出來了,小聲與白婆道:“娘子生好大的氣,我們今天可得記得避著些,別沾著火了。”

白婆想起剛剛那一眼,嘖嘖兩聲:“這還是娘子頭一回罰衍小郎吧?”

阿青點點頭,忽而捂著嘴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白婆問道。

阿青抖著肩笑了好一陣子,才在白婆的連連追問下道:“白婆你是沒看見,剛剛我出門時,衍小郎湊過去找月姐兒說話,被月姐兒撅回來了。衍小郎竟也沒惱,沒一時,又湊了過去。我出來時,還聽他唱歌哄她呢。”

白婆訝道:“月姐兒不是最寶貝這個弟弟,生怕他氣著病著的?怎麼今天使了牛性?”

阿青想想剛剛看到的情境,邊笑邊道:“我哪知道。這或許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罷。要我說,也怪衍小郎這些日子總欺負月姐兒,月姐兒哪是受氣的性子,今日可不就還回來了?”

白婆也笑道:“看衍小郎平日對月姐兒不假辭色,我還有些替老爺娘子他們抱屈。沒想到,衍小郎也不是不在意月姐兒的。”

外事少提,堂屋裡,江月兒對這個不知道該叫衍哥兒還是叫顧敬遠的難兄難弟當然沒有一點好臉。

從在船上哭了那一氣兒開始,她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哪怕杜氏發了脾氣,她也是心不在焉的,問她的話,該答的一句也不答。

要不是上回江棟與杜氏分說了一回,加上杜衍解圍解得快,以她今天的態度,妥妥還得再挨一回打。

杜氏是憤怒之中沒有察覺,但杜衍一天十二個時辰,他跟江月兒有十個時辰都在一塊,便是再笨,他也該看出了這個姐姐與平時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