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澹臺涉離開之後,北宮律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踏上那顆橫在山溝上的枯樹樹幹。他低頭看到腳下是漆黑一片,無法判斷這條山溝有多深,樹幹的寬度只能容下北宮律的一隻腳在上面站穩,他張開雙臂盡努力保持平衡,一步又一步地緩慢前行。而對面的那個道士始終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坐在獨木橋的盡頭,像極了一場無聲的等待。

終於,北宮律透過了山溝,他跳下樹幹,強壓著自己心中上下翻騰的激動情緒,對那個還剩一步之遙的背影喊了一句:“爸爸!”

北宮律的聲音有點顫,正在打坐的道士終於動了動,他沒有起身,只是轉身扭頭,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這樣的年紀絕不像是會有一個二十歲兒子的人,他陰冷地看著北宮律說:“你在叫我?”

“你果真成魔了!”北宮律心痛地看前面男人年輕而青灰的面容,話雖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但他的心底卻還是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男人轉過身去,他背對著北宮律默默地站了起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微張雙臂得意地承認了:“這倒沒錯。”

北宮律竭力壓抑住自己內心深處的痛楚,大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

男人立即轉身,目中閃爍著寒光,他惡意地笑問:“你忘了嗎?”

北宮律指著他,用力地說:“我沒忘,你是我爸爸,北宮仲寧!”

男人聽了北宮律的話之後,馬上就笑了起來,那咯咯地笑聲在寂靜無人的山林中聽上去是非滲人,那似乎是北宮律這一輩子裡聽到過最可笑的話,男人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邊笑邊說:“胡扯!怕死就直說,認我做爹也沒用呀!”

北宮律失望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握緊了拳頭說:“我要捉你回去!”

“捉我?捉我?”男人好像又聽到了一個笑話,他的語氣慢慢變重,重成了一種肅殺之意,“就憑你?”

澹臺涉在下坡路上一路狂奔,有一種難言的預感,讓他的心越來越慌。前方夜空中,斑斕的煙花不斷綻放,也不斷消弭,它們起起落落的聲音聽上去好像一場嬉鬧的呼喚。

夜色中,他來到一塊平地上,這是五龍宮的遺址,前面有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子蹲坐在一截碎石條上,獨自一人欣然觀賞一束又一束的煙花沖向黑色的夜空代替遠方繁星的閃耀,那個側影是林悅的模樣。這熟悉的容顏似一柄無形的利刃,澹臺涉的心髒被一擊即中!

澹臺涉沒敢再往前走出一步,他愣在那裡痴痴地望著遠處的側影有點晃神。直到那邊傳來了她的笑聲,澹臺涉才驚覺自己還在現實之中!

她用手支著下巴,仰望這天空中千變外化且稍縱即逝的光彩,悠悠地笑念著:“十丈紅塵路,去兮複歸來。”

絢爛多彩的煙花終於全數葬於夜空之中,煙魂隱於黑暗,幽香逸於身畔。她偏了偏腦袋,望向站在一旁看了她許久的澹臺涉,微笑著說:“澹臺涉,你來找我了?”

而十幾米開外的這邊,滿懷優思的少年半是迷離半是警覺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林悅呀!”她站起來震驚地回答他,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看上去柔弱而又無辜。

澹臺涉有些動搖,但是很快又恢複如初:“不可能!林悅已經死了!”

“可是我還是我,有血有肉,你為什麼說我死了?”林悅慢慢走近,含情脈脈的眼中泛起對澹臺涉的失望與期盼。

澹臺涉害怕地退後,是的,那是害怕,因為他心慌無措,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心慌!“胡說!”澹臺涉指著她警告道,“你就是那隻偷東西的狐貍!”

“澹臺涉,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林悅看他的眼神更加哀傷了,“你不愛我了嗎?”

那一刻澹臺涉被問住了,但他馬上又給出了答案:“愛,當然愛!可我愛的是林悅,不是你這個身份不明的東西!狐妖,你休想蠱惑我!”

在澹臺涉的痛斥聲中,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滑落,她何其無助地看著他,失落地說:“連你都不相信我嗎?我就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還活著。你們都希望我已經死去,你們都希望我不再回來。可是,如果我已經死了,那我為什麼還能流淚。”

澹臺涉明白什麼是事實、什麼是邏輯、什麼是不合理、什麼是不可能。可是為什麼,當他與林悅四目相視的時候,就感覺整顆心都被融化在那柔軟依戀的目光中呢?那是他一直以來魂牽夢縈的人啊!如果這是真的就好了,如果他現在面對的是林悅就好了,如果林悅沒有死就好了!可是,他怎能拋開事實呢?

澹臺涉的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看著她,似乎感受不到時間的存在,過往的一切帶著當初青澀的感情都浮現在了腦海之中,歷歷在目。

不知何時,林悅溫柔的手已經觸到了澹臺涉的臉頰,他整個人跟觸電一樣!他本能地要躲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能躲開,這是手,這是有血有肉的手,帶著女孩子和煦的溫度,這是凡人的軀體,這是一個平凡女孩子的手掌,輕撫著澹臺涉的臉頰,溫柔似水。澹臺涉差點驚撥出來,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時眼神裡面不再有任何防備,他的心髒劇烈跳動。

“林悅,你沒有死?”澹臺涉的聲音微顫,這已經是他極力剋制的結果了。

林悅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委屈地說:“沒有。”

澹臺涉害怕這是假的,抓她的手更加用力,所以,一切都是這麼真實:“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只知道我好想你。”林悅抱住了澹臺涉,聲音裡面盡是思念的憂愁。

澹臺涉激動地將林悅擁入懷中,他真切地感受到她還活著,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唯有失而複得的狂喜在他全身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