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後,京城仍沉浸在熱鬧之中,藩王、外官難得進京一次,自有親朋舊友需要來往拜訪。定國公府也是門庭若市、夜夜笙歌。

最令顧桓期待的,自然為幾日後,專為楊澤兄弟而設的家宴。

家宴在風荷軒設席。風荷軒臨水而建,此時殘荷寥落,卻別有一番風雅。

顧家兄弟親自在大門迎候,將幾位表兄引了進來,先去與老夫人、大夫人安氏、楊夫人見禮,眾人來到風荷軒,分賓主而坐。

楊澤今日穿著一身深紫色祥雲錦袍,腰上懸著一塊墨玉魚兒,底下赫然是朱紅色流蘇,手握一把摺扇,容色灼灼、風華無雙,比那日在馬上少了一分威勢,顯得更平易近人。

顧林和顧桓亦步亦趨地跟在楊澤身後,仰慕至極。

“留得殘荷聽雨聲,果然風雅至極!”楊澤環顧四周,笑道。

顧林聽了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說:“是我的主意。本來說在淩霜閣賞菊,我想著表哥如今住在紫藤別院,那裡菊花眾多,不如這殘荷清新有趣。”

楊澤回過頭,贊賞地看著顧林道:“這才是名士風流,阿林果然進益了!”

楊澤此次進京隨從眾多,因此住在京郊別院,那裡地方寬敞,容易安置。

表兄弟們契闊多年,自有說不完的話,推杯至盞間,氣氛漸漸熱鬧了起來。一陣飄渺的琴聲從水面上傳來,清越飄渺、若有如無。

眾人凝神望去,只見水面上一艘小船,由遠而近緩緩而來,船上坐著一位白衣男子,正全神貫注地低頭撫琴,殘荷隱映間,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畫。

琴聲漸漸清晰,卻又漸漸飄散、正合那句“大音稀聲”。

一曲畢,男子站起身來,衣冠勝雪、烏發如瀑、雙眸若星,躬身行禮,再次乘著小船飄然而去。

眾人回過神來。楊澤笑道:“又是阿林的主意?”

顧林謙虛地說:“主要靠的是潤表哥的面子,我可請不來清音公子。”

楊澤一聽,似笑非笑地看著楊潤道:“許久不見,阿潤也長大了!”

楊潤訕笑了一下。顧林連忙轉移話題,問起此次海戰的事。

楊澤面帶笑容,徐徐道來,一雙桃花眼卻泛著寒光:“當今之世,西洋諸國都開始了大航海、探索世界,西班牙國、葡萄牙國等國瘋狂派遣殖民軍,掠奪各國財富,開始了海上爭霸,此次西班牙佔領了呂宋,呂宋國主向我朝求援,他們的堅船利炮半些不弱於我朝,此戰打得頗為艱難。”

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畫著海圖,笑道:“傳聞中我們大戰海盜?哪裡是什麼海盜!那是西洋強國的正規海軍!”

此言一出,少年們滿面驚愕。他們都以上國子民自居,竟不知天下已亂至此!

“如今世人都道太平盛世、萬國來朝,有幾人知道西洋諸國野心勃勃,只是礙於我朝國力仍盛,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頻頻試探,他們的手已經伸到南洋,呂宋、爪哇甚至臺灣島,福王擊退的就是荷蘭國進犯臺灣的殖民軍!”

少年們低頭靜默,鴉雀無聲,只聽得楊澤冷冽的聲音說道:“天下大勢、風雲突變,朝中上下仍然歌舞昇平,人人驕傲自大,就連……也早已沒了當年雄心……又還有幾人記得當年太祖留下遺志?”

聲音漸低,略帶苦澀,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顧楚抬起酒杯,敬了楊澤一杯。其他人如夢初醒,紛紛抬起酒杯,向楊澤致敬。

顧桓心中像被一道閃電劈開,劈散了繁華錦繡,似穿破時空露出了八國聯軍進京的滿目蒼夷……

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生根發芽,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