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緲離開學校前,最後一次見到夏宗澤。

一個月後,她結束了手裡的工作,向學校遞交了辭呈。而她的鄰居,早已人去樓空……

半年後,林緲也搬了家,在城郊租了一座田園式的小房子,專心致志搞藝術。臨走前她將自己新家的座機號碼寫給了房東,告訴那位慈祥的老阿姨,如果有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回來找她,請阿姨將這個號碼留給那位男孩……

又過了半年,炎炎酷暑的夏夜,林緲沾著滿手的顏料坐在窗邊給母親寫回信。近來在老家獨居的母親幾次寫信過來,讓她別往家裡寄那麼多補品,她一個人吃不完。

林緲納悶:她什麼時候往家裡寄補品了?

這事得問個明白,於是提筆回信,誰知才寫了個開頭,屋裡的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擦擦手,忙起身去接,卻在電話那頭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林緲老師,是我,夏宗澤。”

燈影搖曳,蟲鳴低沉,林緲的腦海空白了一瞬,思緒才慢慢回歸,被酷暑折騰得心煩氣躁的心像有了著落,忽的沉澱下來。她輕輕‘啊’了一聲,才帶著笑意說:“是宗澤同學啊,好久不見了,有事嗎?”

“沒事,就……挺想你的。”他似乎喝了酒,咬字有些含混,情緒因酒精的作用而放大。

林緲握著聽筒的手緊了緊,問道:“你喝醉了嗎?在哪兒?身邊有沒有同伴可以幫你?”

“我一個人,在上海。”那邊的風很大,聽筒裡呼呼作響,模糊了夏宗澤的聲音。他似乎吸了吸鼻子,許久才說,“剛應酬,喝了點酒,散步到黃浦江邊的時候我突然想,要是林緲老師在我身邊該多好啊。”

年輕人的事業起步有多艱難,林緲又怎麼會不知道?短短交談的幾句話,她已經能想象出這個初入社會、躊躇滿志的男孩子是怎樣一點點被磨去鋒芒,拼命地喝酒應酬,拼命地奉承拉攏,低三下氣地說著好話,應付那群滿肚肥腸的商業老油條……今晚,他或許拼命喝酒也沒能拿下合作客戶,一個人在江邊嘔吐,掙紮,望著天上的月亮回憶自己唯一的牽掛。

“林緲老師,你在嗎?”電話那頭的呼吸很輕,小心翼翼的,“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掛了,晚安。”

“宗澤同學,累了就好好睡一覺,身體最重要。”林緲聽著話筒那邊驟然一緊的呼吸,輕聲說,“開春我會在s市內首展,雖然規模不大,名氣不高,但到底實現了我的夢想。連我都能成功,你也行的,加油。”

電話那頭陷入良久的沉默,唯有呼呼的江風夾雜著顫抖的呼吸,一點一點搔颳著林緲的耳膜。許久許久,久到林緲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夏宗澤用哽聲說:“好。”

掛了電話,那帶著哭腔的一個‘好’字,久久地盤旋在林緲的耳畔。有什麼情愫如藤蔓般瘋長蔓延,侵佔了她整顆心。

開春的畫展辦得很成功,她的畫風清新淡雅,很受年輕人尤其是學生的歡迎,但在收藏家眼裡卻夠不上檔次了。林緲本來也沒指望能賣出幾幅畫,誰知好運來了,負責人說有一位大老闆出高價買走了她參展的所有畫作。

多高的價呢?夠她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買上好房好車了。

她問負責人買畫的是誰,負責人只笑著說:“買方不讓我們透露姓名,不過是很年輕英俊的男人,大概是林老師您的愛慕者吧。”

林緲猜到那個買她畫的金主是誰了。

時隔近三年再次見到夏宗澤實在公益活動的晚會上。林緲將買畫所得的一半資産捐給了慈善機構,因而受邀參加晚會,一同前來的還有其他參與慈善的社會名流。她端著紅酒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眼就看到了西裝革履從樓上大步走來的夏宗澤。

兩年多不見,夏宗澤成熟了不少,眉目愈發深邃,卻不再顯得冷漠和鋒利。他周旋在一群寒暄的商界精英中,言笑晏晏,遊刃有餘,已然褪去了所有的青澀和鋒芒,像是一塊打磨好的上等璞玉,溫潤流光。

他的視線穿過人群與她相接,各自怔了一怔。

剎那間音樂聲淡去,人群褪色,唯有他帶著鮮明的色彩款款而來。年輕男人的步伐因驚喜而顯得急促,甚至險些撞翻了別人,他一邊不住地道歉一邊越過衣香鬢影的人群朝她走來,如同一個披荊斬棘的鬥士踏著滿地的鮮花走向他心愛的公主。

“林緲……”他頓了頓,大概覺得這麼稱呼有些不禮貌,又輕聲加上兩個字,“……老師。”

“啊,宗澤同學。”她的視線掃過他剪裁合體的高檔西裝,發自內心地笑道,“不,夏總。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你真是很不一樣了。”

“叫我名字吧。”方才還風度翩翩、言笑晏晏的青年才俊像是被打回了原形,在她面前侷促而緊張地說,“老師,我穿成這樣是不是很怪?”

“沒有。”林緲說,“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