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沉沉地壓在山頭, 一片風雨欲來之勢。費軒收好畫具, 在手機上敲下一行字:【要下雨了,夏老師, 我送你回家吧,不然會淋濕感冒的。】

夏語冰也收了藍芽筆,退出平板繪圖軟體, 起身抻了個懶腰:“不用送我了,你快去村口吧, 晚了就沒車回鎮上了。”

費軒還有些猶豫:【還是送送你比較好, 聽說上次你看戲後一個人回家就出了車禍, 太危險了。】

“上一次是意外。從這裡到家中都是小路,沒什麼車子經過,你放心好了!”陰涼的風吹來,帶著潮濕之氣,夏語冰催促費軒, “快走快走, 真要下大雨了!”

等到送走了費軒, 陰雲翻滾的天果然下起來大雨, 開始還只是撒豆般零星的幾點雨打在身上,到後來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密,視線所及之處全籠罩了一層濛濛的雨霧。

這麼大的雨也不好回家,夏語冰被困在了石橋邊的樹底下,雖然不至於淋個透濕, 但心裡一直記著“下雨天不能在樹底下避雨”的教誨,總擔心一個雷劈下,自己會化作一具頭發蜷曲炸裂的焦屍……

偏偏林見深那人連個手機也沒有,夏語冰想叫人來送傘都找不到方法,只能蹲在樹下苦苦捱著。

二十分鐘過去了,雨勢一點也不減少,夏語冰嘆了聲:“這雨沒完沒了了。”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夏語冰期待見到林見深,可一轉身,見到的卻是一個白襯衫工裝褲的年輕男子,朝她微微一笑,露出嘴角邊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渦。

“林西。”雖然只是在夢裡聽過他的名字,可不知為什麼,夏語冰就篤定他叫這個名字似的,開口叫他時連一絲遲疑都沒有。

林西撐著他時常帶著的那把黑色的舊雨傘,輕輕點頭,算是回應。大雨在風中斜飛,連夏語冰都濕了裙子,他卻絲毫不受影響,身上連一點水漬都沒有,幹爽得不太正常。

自從接受了林見深的秘密後,夏語冰就學會了用另一個靈異的角度看待世界。她只是小小地驚訝了一會兒,然後就站起身微微仰首,望著林西那過於英氣白皙的面容,問道:“你……是人類嗎?”

林西一怔,而後緩緩搖頭。

果然……

夏語冰朝身後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什麼人的出現。然而大雨沖洗的石橋盡頭空蕩蕩的,並沒有林見深修長高大的身影。

孤身一人在雨中遇到異類,她明明該害怕,心裡卻平靜得很,也不知哪裡來的底氣,同他搭話道:“上次那場大霧,是你提醒我‘霧潮生、狐妖現’對吧?”

所以,他應該是個好妖怪。

雨聲穿林打葉,林西不置可否,只定定地望著她說:“你都長這麼大了啊……”

那是一聲極低的喟嘆,包含了許多深沉的、夏語冰讀不懂的情緒。見到她疑惑的目光,林西握著黑傘傘柄的指節緊了緊:“抱歉,我是靈溪水生的妖怪,靈力衰微到無法凝聚成人,只有在下雨天藉助水為媒介,以靈體的姿態與你搭話。”

“沒關系的,是我該謝謝你,上次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很有可能就被那陣妖霧捲走了。”夏語冰想了想,笑著說,“說來也巧,我幾次見到你都是在這石橋上。”

樹梢的雨水滴落在雨傘上,又順著傘骨的弧度滑下,在傘簷停留了片刻——那裡有一抹小小的刺繡,用銀粉二色的絲線繡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林西靜了靜,才說:“我在這等一個人,等她回家。”

莫名的,夏語冰忽的心尖一疼,問道:“記得第一次在橋邊見你時,你曾問我,我的媽媽是不是林緲……林西,你認識我媽媽嗎?”

一提到林緲,林西的目光忽的柔和起來,微笑著說:“你的媽媽,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姑娘。”

夏語冰微微瞪大眼,再聯想起他剛剛說的‘等一個人回家’,忍不住猜測:這妖怪莫不是曾經暗戀過媽媽?

然而未等她發問,林西卻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啞然一笑,將手中的雨傘遞到她面前:“這把傘送給你,撐著回家去吧,別淋濕了。”

“可是……”

“沒關系的,我用不上它了。”

林西將傘塞到夏語冰手裡。他的手掌很溫涼,像是玉石,沒有人類該有的溫度。

頓了頓,他沒由來地說了一句:“如果你見到了我要找的人,請帶她來見我,好嗎?”

夏語冰張了張嘴,很想問一句“你要等的人叫什麼名字”,然而話還未說出口,就見林西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望向前方輕輕一笑:“我等的人還未見到,你等的人卻已經來了。”

夏語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見煙雨濛濛中,林見深撐著一把深藍的雨傘大步走來,明明是風雨交加之時,他卻走出了一股乘風破浪的氣勢。

她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哥!”

林見深穿著夏語冰送他的衣服,更顯得挺拔飄逸,手裡還拿著一把新的折疊花傘,明顯是專程來給夏語冰送傘的。見到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林見深眉頭輕皺,輕聲說:“你站在這做什麼?”話音未落,他瞧見了她手裡的黑傘,當即神色一緊,問道,“你拿了誰的傘?”

“林西給我的……”她朝身後一指,然後愣住。

樹下空蕩,哪裡還有林西的影子?

“都說了不要隨便和山裡的東西搭訕。”林見深沉著臉說,“把傘收起來,打我的。”

“哦,好。”夏語冰也沒多說,乖乖收了雨傘,接過林見深遞來的花傘撐開,“哥,林西是什麼妖怪,你認識他嗎?”

“水裡的,不認識。”林見深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不過,既然他有人類的名字,就說明他曾經和人類結了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