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緲年輕, 漂亮, 有才華,是大學裡許多情竇初開的大男孩的夢中情人。二十多年前是一個叛逆而又相當保守的年代, 許多男生也只會將愛慕藏在心底,極少有像夏宗澤那樣毫不掩飾、直白得甚至有些侵略性的學生。

林緲白甜,但不傻, 那個總是一臉冷漠的高大男生對她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每次上國畫鑒賞課, 他永遠是第一個到達階梯教室的人, 卻不搶第一排的位置, 而是在最後一排不顯眼的角落裡找個位置坐下,光明正大地欣賞林老師優雅的課堂。畫卷很漂亮,但比畫卷更漂亮的是林緲老師。

夏宗澤的個子很高,即便是坐在最後一排也十分打眼,人也長得冷冷俊俊的, 同班的女生十個有九個是在偷偷地打量他, 可他從沒有看過她們一眼, 只認真地盯著林緲的課堂。偶爾, 林緲的視線會和他對上,他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拿起筆在速寫本上添上幾筆。

下了課,別的同學陸陸續續地走了,夏宗澤總是會留在最後,有時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林緲微笑著同他告別, 有時會向前和她單獨說兩句話,幫她搬送資料去辦公室。

這一次,林緲帶了幾幅唐代的仿畫來講課,畫是她自己臨摹仿作的,足以以假亂真,講完課後收拾有些困難,夏宗澤依舊沉默著向前,幫她將畫卷小心地整理好。

奇怪,這個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大男孩,幹活時倒是挺小心仔細的,對待她的畫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品,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誠。

“這畫是我仿作的,不值什麼錢,你不用這麼麻煩,隨便抓著就是了。”林緲含笑看著他,墨色的眼睛彎彎的,像是揉碎了一汪星光在裡頭。

夏宗澤沒有抬眼,只是熟稔地將卷軸裝入特製的布袋中,冷冷的說:“不麻煩。”

到了辦公室,林緲才發現裝卷軸的布袋中還有一支金色的鋼筆。鋼筆質感冷冽,很有分量,造型卻很秀氣,適合女孩子用。

“啊喲,這牌子的筆可不便宜呢。”女同事端著搪瓷茶杯湊過來,嘖嘖嘆道,“林老師魅力大,又是哪個暗戀者送的呀?”

林緲笑了笑,將鋼筆重新放入了布袋裡。

秋天梧桐落葉,滿世界都是耀眼的金色,空曠的辦公室內,白色的窗簾隨風撩動。

辦公桌是老舊的黃漆木桌,但收拾得很整齊,林緲細白的手指將鋼筆推到面無表情的大男孩面前,說:“謝謝你的禮物,但無功不受祿,我不能要。”

夏宗澤五指蜷了蜷,挺著脊樑說:“林老師要是不肯收就丟扔了吧,送出去的東西,我絕不收回。”

不肯收就丟了吧……這人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強勢霸道。

林緲微微一笑,輕聲說:“鋼筆沒有犯錯,為什麼要丟了它呢?”

夏宗澤抬起鋒利的眉眼,問道:“鋼筆是沒有錯,難道我喜歡你就是犯錯?”

林緲依舊笑著,沉默了一會兒,才望著窗外紛飛的落葉說:“你喜歡我也不是犯錯,但如果身為老師的我答應了你的追求,那才是犯錯。”

“為什麼?”夏宗澤幾乎是立即打斷她,“這都什麼年代了!”

“為人師表,制度使然,與年代無關。而且,我只想簡簡單單的活著,流言蜚語不適合我。”林緲望著他說,“所以,我不會和自己的學生談戀愛。”

夏宗澤的眉骨很深,笑起來的時候十分俊朗,但如果繃著臉,卻又十分嚇人。他的眼睛隱藏在陰影中,過了許久才問了一句:“你是在介意我的身份嗎?”

林緲微微側首,目露疑惑。

夏宗澤勾了勾嘴角,自嘲般說:“介意我是夏家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怎麼會這麼想?”林緲很震驚,“絕對不是這個原因!”

夏宗澤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很久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眼裡野性難馴,冰冷如霜,林緲覺得,這傻小子什麼也沒明白。

從那以後,畫面匆匆而過,林緲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夏宗澤了,每週的選修課他也總是缺席。偶爾林緲一個人搬著資料會辦公室時,也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叛逆的少年,想起他鋒利的戾氣深重的眉眼。

再次聽到夏宗澤的訊息已經是期末考試的隆冬時節,女同事扯了兩張衛生紙擤鼻涕,用濃重的鼻音說:“林老師,你聽說了嗎,上你選修課的那個夏宗澤……要被開除學籍啦!”

林緲上課回來,正在解脖子上的駝色羊毛圍巾,聞言頓了頓,問道:“怎麼回事呢?”

“打架,打得真狠,把體育學院的三個大三學生活活打進醫院了。學生家長鬧得厲害,學校也沒得辦法,加之這個夏宗澤是打架鬧事的慣犯,又沒人肯出面保他,於是就這樣咯。”女同事將衛生紙團成團丟進紙簍,嘖了一聲說,“可惜,都大三的人了,很快就可以畢業的,可惜要折在這兒了。”

林緲莫名地心情沉重,輕聲問道:“他爸爸不是挺有背景的嗎,不管他?”

“私生子嘛,夏老又不止他一個兒子,而且不聽話,自然就放棄咯。”女同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戲謔道,“不過夏宗澤長得那麼好看,說不定可以去當個男演員什麼的。”

林緲有些失神,直到女同事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林老師,我聽說了一件事……我也是聽說的哈,如有冒犯,你別介意。”

林緲將視線收回,微笑著說:“什麼事呀?”

女同事含糊了一會兒,支吾道:“我聽院長說,夏宗澤之所以打架,是和你有關呢。”

林緲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怔了一會兒,解下的圍巾又重新圍回脖子上,終於,她起身推開椅子說,“張老師,我還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