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深舉著手電筒,愣了一會兒,才搖搖頭:“不怕,那裡沒有你想的可怕。而且,有二叔和我作伴。”

“喏,這個給你防身吧。”夏語冰掏出一把紅色的美工刀遞到林見深手裡,沒什麼底氣地說,“雖然,可能沒什麼用。”

美工刀是可以伸縮的,和二叔的鋤頭、柴刀相比實在太過秀氣。可林見深一點也不嫌棄,很珍視地將美工刀握在手裡,低聲說了句:“謝謝。”

蛙鳴聲襯得夜色格外寂靜,夏語冰撓了撓頭,沒話找話地問:“明早想吃什麼?”

“粥吧。”林見深站在屋外回答。

這下是真沒的話說了,夏語冰只好朝他揮手:“那你注意安全。”

林見深點點頭,轉身出了大門,手電筒的光束劃破漆黑的夜,忽高忽低,一晃一晃。直到那光徹底消失不見,夏語冰才轉身回屋,關了房門。

剛回到樓上臥房,就見一片熟悉的陰影遮住月光,接著疾風乍起,玻璃窗扇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然而,夏語冰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並未起太大的疑心。

到了淩晨時分,她被接二連三的狗吠和嘈雜的人聲鬧醒,匆匆披衣下樓,就看見村裡的老人們三五成群地結伴上了山,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的模樣。

夏語冰隱約聽到“抓到了”“送派出所”等等字眼,猜想大概是守了幾天的山,終於抓到偷樹賊了。

一顆心不由地放回了肚裡。

第二天清晨,林見深是和二叔一起從派出所回來的,夏語冰正在燉皮蛋瘦肉粥,見林見深帶著滿身的露水氣進門。她從廚房伸出一顆腦袋來,高興地喊了聲:“大英雄回來啦!”

林見深愣了愣,才低低一笑:“別胡說,賊是大家一起抓到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夏語冰很少見他笑,今日不經意間的嘴角一彎,倒頗有幾分驚豔,看得她都捨不得眨眼了,好半天才元神歸位,揮舞著湯勺催促林見深快去洗漱。

一個明麗的早晨就在林見深微翹的嘴角和馨香的粥米中度過,隨著偷樹賊的繩之以法,靈溪村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太平。

七月中下旬稻米成熟,村裡到處都是收割機轟鳴翻起的稻香。

這幾日翡翠鎮有一個戲班子義演的捐款活動,起因是鎮上有一座周家祠堂,據說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了,年久失修,鄉民們幾次向鎮長申請維修,都被鎮長以上頭沒撥款下來給拒絕了。四百多年的文物,要是真這麼荒廢了也實在太可惜,於是大家夥一合計,自發邀請了幾位本土京劇老藝術家合作發動義演捐款,這不,今天就輪到靈溪村和石牛村看戲捐款。

“按規矩,每家每戶要去一個人看戲捐款,錢多錢少隨意。”林見深將一個紅包遞給夏語冰,說,“但是這幾天村裡忙著收稻,留守的老人家幹不了重活,我得去幫忙。”

夏語冰接過紅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我去捐嗎?”

林見深點點頭:“二叔正好有事要去鎮上,我讓他捎一程,晚上七點散戲後我再來接你。”

“好,包在我身上。”夏語冰答應得十分爽快,“正好可以去找小軒玩。”

林見深本來準備推門出去,聽到這句話又忽的警惕起來,回過頭來囑咐她:“不要靠近那家夥。”

‘那家夥’就是費朗。

夏語冰笑著說:“好啦好啦,我只悄悄地約小軒出來,絕對不靠近費朗半步,放心了不?”

林見深臉色稍霽。

等林見深出了門,夏語冰悄悄開啟紅包看了一眼,裡面是四百塊錢,紅包上的落款寫的是夏語冰的名字。

夏語冰知道,按鄉下的規矩,祠堂建好之後會立一塊碑,上面刻著所有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數額。林見深寫的是她的名字,估計是想將這份功德讓給她吧……

夏語冰有點小感動,想了想,她從自己錢夾裡抽出八百塞入紅包裡——她習慣了電子支付,錢夾裡的現金只有這麼點,不知道夠不夠。然後用筆把紅包上自己的名字劃掉,改成了‘林見深’三個字。

趁著還有時間,夏語冰去後院摘了幾個成熟的水蜜桃,醃了一份紫蘇蜜桃裝入便當盒裡,當做看戲無聊時的零嘴。

二叔很熱情地將夏語冰送到了鎮上的周家祠堂。下車時,祠堂門口已經擠滿了石牛村和靈溪村的村民,而費軒則穿著幹淨的白t和牛仔褲,手裡提著兩只塑膠板凳,正站在青苔斑駁的祠堂門口朝她招手。

祠堂裡的長凳上早就坐滿了人,連過道都擠滿了賣風車、麻辣和各色零嘴的小販,還好費軒有備而來,拉著夏語冰擠過混合著汗味和煙味的人群,在一個清淨的角落裡找到一小塊空地,兩個人就坐在塑膠小板凳上聊天。

夏語冰新鮮得很:“我還從沒有在祠堂裡看過演出呢!今天唱什麼?”

費軒垂下眼飛快打字:【《鍘美案》和《竇娥冤》】

夏語冰還是頭一次看這種半露天的‘土味京劇’,新鮮感大過興趣,她透過人群望去,只見兩米多高的戲臺上已經擺好了銅鑼二胡等京劇樂器,有一個疑似旦角的老阿姨正在化妝,即便是撲了厚厚的胭脂粉,也沒能遮住她滿臉的皺紋,身材也走形了,演旦角有些不倫不類。

夏語冰脫口而出:“這些演員,怎麼都是些老人家?”

【年輕人誰還有興趣唱這個?這些京劇演員都是業餘的,因為愛好唱戲才走到一起,而且從來不收演出費。這幾出戲唱了幾十年,唱戲的越來越少,聽戲的也越來越少。】

費軒微微一笑,又寫道:【我爺爺活著的時候也在這戲班子裡唱過,他還想把衣缽傳給我,不過那時候我太小,貪玩,死活不願意。後來我啞了,爺爺也沒了,我想唱戲都沒機會唱。】

他不會說話,可字裡行間卻透著莫名的傷感。夏語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安慰道:“我倒覺得,你畫畫比唱戲有天賦。”怕他傷心,夏語冰開啟藍花布包著的便當盒,將脆甜的紫蘇蜜桃遞到他面前,“來,吃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