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去!”阿曇竟比我還著急,拉著我飛快地跟上了萬神使徒的腳步。

“別追了,讓他去吧。”我停住腳步道,“‘他’的故事,我早就被劇透了。這一次,我想換別人的視角看看事情的另一面。”

“好,聽你的。”在我的前世,阿曇答應一切都聽我的安排,我繼而決定先去我父母的宮殿探查。

與其說是探查,不如說是我單方面的探望。那是亞蘭家族這一代的神父和神母,負責用一套精英淘汰制的教育章程來選拔、培養出亞蘭家族下一代的頂樑柱。神父和神母的概念為天神一族獨有,不同與人類社會管給予新生兒生命的男人和女人叫做“父親”和“母親”。古愛爾威亞語裡起初並沒有這樣的詞彙,後來這兩個詞連同家庭的概念是被當做舶來詞引入我們的語言體系的。是以我一直固執地用“父親”和“母親”來稱呼他們。

我早已想起來了——我只是他們所掌管的家族裡眾多孩子中的一個,而按照老規矩,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得知生我的人是誰,可即便如此,對我來說,從小撫育我長大的他們也還是特別的存在。我必須用最特別的稱呼來稱呼他們。

亞蘭家族的神父神母住在重霄之城西邊的月桂城堡,一座潔白無瑕的宮殿。天空中一直都是的被一層聖光遮蓋,永遠看不到日月星辰,那種世人吹捧上天的聖光的純白看久了也無聊透頂,比不上人間多變的天空的色彩。

懷裡的阿曇倒是不斷地發出驚嘆的聲音。“我竟然真的來到了重霄之城!好像一場夢。”

我說:“不光是你,就連我也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很真實、很真實的夢。”

阿曇笑:“這是最獨一無二的休學旅行。”

我很想告訴她,這看似美好夢幻的一切,最終都會以最絕望的方式破碎。但在她臉上看到這樣單純的笑容,我又不忍說出口。“阿曇,這個世界你看看就罷了,別入戲太深。”

她隨意點了點頭,像是身處一個偌大的浸入式劇場中,轉而又發現了新登場的角色。我們潛入了我所熟悉的會客廳,那坐在主席位的、高挑雍容、帶著一絲疏離淺笑的婦人是我的母親,而之後由精靈僕役拉開凳子、坐上另一主席位的英俊男子正是我的父親。

重生之後,我曾給他們寫過信,撕碎了揮灑向天空;我也曾在逆境或是順境之中多次想起他們;那份被我理想化的完美親情是我心中的神柱,無論我如何努力地去撇除偏見並想站在理性的角度看待我們之間的關系,都做不到。我大概還是很愛他們。因為愛,所以才會想念、才會在理想和現實産生差距時失落。

“爻君?”阿曇用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你怎麼紅了眼睛?”

“哦,我在想這兩個人為什麼在會客廳、他們的客人又是誰。”

過了一會兒,客人終於到場。

阿曇驚訝:“怎麼是麗德奧斯和沉默?”

我凝視著紅衣女郎和黑衣少年,或許是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壞的猜測,現在看到我的友人出現在這裡,我的內心反而比我想象得更平靜。他們在進入寬廣的大殿後立刻化為了龍形,頓時使得空間變得有些擁擠。

“他們怎麼又變化回了龍形?”

“這就涉及到外交問題了,在這種場合他們各自代表著自己的利益集體,所以要使用自己的原型。”我凝眉觀察,“看來他們要談論的話題關乎兩個種族。”

麗德奧斯平滑的紅色鱗片像鍛冶過的金屬板般堅硬,背後那對比她的身體還大的皮質翅膀現在已收起來,像冬天包裹著松鼠的毛絨尾巴般地包覆著這只巨龍。每一個頭顱上的暗金色眼眸都保持著清醒,瞳孔是一條黑色的細線,和人類傳說中的惡魔之瞳別無二致。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安靜的麗德奧斯。

那條有著銀白色鱗甲和巨翼的、在光照下異常絢麗的冰龍突然扭動了頭,向我們這個方向看來,這甚至令一向大膽的阿曇都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向我靠攏。那狹長的蜥蜴型眼睛有著琥珀的褐色,眸色太過純粹,以至於只能在其中看到令人不寒而慄的虛無。

我拍了拍阿曇的肩膀說道:“別怕,他看不到我們。他的眼珠子很少轉動,就像是……”我想尋找一個準確的形容詞,卻感覺這個詞並不存在。

阿曇補充:“就像地下之城的亂葬谷。”

“有點,不過奧賽德的眼裡並沒有那麼濃的戾氣。”

我聽了一會兒,便知道了是怎樣一個重大的話題才能將兩位龍神和天神一族的受命者聚在一起商討對策。人類的勢力愈發強大,而神族雖天生擁有強大的力量,但數量相對稀少,且生活環境安逸了數百年。神族很快就依賴於人類的奉獻成日取樂度日,被人類喂養成一群只知道享樂的廢物。

我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是事實,僅從魔法這一個小方面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很久之前天神一族的魔法是世界魔法的正統、綱領,但早在我生前,這個優勢就慢慢地被人類反超。人類壽命短暫、生存環境相對惡劣,強烈的危機感紮根在每一個人心裡,他們善於發明、創造、顛覆和改變,因而新時代的魔法大多都是由人族魔法師創造的,習慣安逸的天神和數量微薄、生性懶散的龍族根本不具備這種雜草一般的創造力和改變的慾望。

“人類很快就能征服天空。偏安一隅將無法保障天神一族的安全。”冰龍說道,“征服,或是被征服。”

“還有一種選擇。”父親突然站了起來,為了說出接下來的這個詞,彷彿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發出了幹枯的嗓音:

“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