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季萍蹤斥過赤伶,那燕公子似乎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他只得俯腹在地,那程姓師爺輕蔑道:“季萍蹤,你該知道,你能有今日富貴靠的是誰,少主能給與你的,分分鐘也可以給你要了回來。”

季萍蹤不停搗首謝恩:“小的明白,今晚這個家奴,實是事出意外,拂了少主雅興,小的該死。”

那燕公子一言不發,傲岸從容拂袖而去,那赤伶痴了一般,望著觸死於大柱下的季家老奴,眼淚猶如掛簾一般紛紛,管下我和戴雨萱都知道那老者跟赤伶關係非同一般。

早有一班捉刀甲士,簇擁著燕公子離場,那個程先生拋下一句:“你好之為之吧。”

因為之前聽了郭均儒的叮囑,管下我和戴雨萱雖然看著季家突然發生的事情有些愕然,但多少在心裡有了提防,看著燕公子一方狂橫而人多勢眾,也是不太明白事情真相,只是充當了個默然看客。早有家丁奴僕動手,把季家老奴屍身拖了下去,舞姬歌女也被呼散,季萍蹤看著一片凌亂,望著管下我嘆口氣道:“靳兒賢侄,我方才本欲跟你引見燕公子的,無奈這刁蠻家奴太不識趣,仗著服侍過季家三代,越發膽大妄為,平素裡就敢拂逆我的心思,想不到今日竟當著燕公子面,無端犯上作亂,壞我大事。”管下我還在詫異於他如何這般心安理得膽大妄為的勾結關外女真勢力,季萍蹤卻輕聲道:“隨老夫來,借裡間說話。”

他竟然一頭霧水,這咋回事啊,到了一處幽事,季萍蹤關了門戶突然問:“你怎麼突然前來,也不預先打個招呼?我都給你爹復過信,叫他稍安勿躁,他的投名狀我已經遞給了貝勒爺,他倒是改不了急性子,書信沒到,你人倒先來了!”

管下我一聽,腦袋嗡就炸了,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名義上的老爹管禮堂原來跟著季家還有那個女真貝勒一直都有暗自聯絡,雲串袖山莊的戴先生應該早有些風聞,他故意告訴自己跟季家的淵源,想必是看到自己少年赤忱,秉性忠良,並非什麼為了榮華富貴而不擇手段之徒,故意讓自己來到雲夢,好讓自己知道自己老爹管禮堂的秘密?

管下我滿腹狐疑,胡亂附應道:“爹只是吩咐侄兒來找叔叔,說了你自有道理,叮囑侄兒只管聽您的就是。”

那季萍蹤看他臉色不對,話到了嘴邊奇怪的瞟他一眼就沒說了,突然聽得外面有人大喊:"老爺,赤伶姑娘不見了!"

季萍蹤吃了一驚,急忙開門出去,對著家丁奴僕吩咐:“大家四處都趕緊找找,房院如果都找不著,就到桃林去找,還有湖邊堤壩也看看”,眾人領命,欲出去再尋,季萍蹤喊道:“慢!大家切莫太聲張,小心驚動到燕公子。”

有家奴稟報道:“燕公子一行人等,早已上了樓船,向東行去了。”

季萍蹤道:“賤奴,如何現在才報!"

那小廝戰戰兢兢:“老爺自己都說了,這燕公子平日裡無論做了什麼,小的等只管小心侍候,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要說,所以小的等也不敢多問。才欲回來稟報,突然聽有人說不見了赤伶,大家都急著尋找,小的一時慌亂,現在才想起,求老爺開恩啊!"

季萍蹤揮手趕散盡奴僕,突然仰天長嘆道:“這回老夫恐怕要被降罪矣!"

看得出季萍蹤心煩氣躁,只簡單叫下人給他們安排了住房,悻悻然就離開了。眾家丁奴僕找了一個晚上至天亮,也沒有發現赤伶,卻聽到茫茫雲夢,突然有人長嘯,嘯聲穿透雲幕和夜色,天色開始發白。有人於湖下小町細舟上大喊:“不好,是赤伶姑娘。”趕緊撈上來時,已經是身體冰涼,衣物貼身盡溼,頭髮成縷,臉僵白無血絲,嘴緊閉而唇微翹,帶著些許幽怨和不屑,控訴與釋然,彷彿十多年來人間,只為著一個突然。

眾奴僕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有個小廝問:“要不要現在稟報給老爺?”

有個小廝從府裡往這邊跑來湖:“老爺還未入眠,一晚上對著燈燭火,已經站了一宿了。”

眾人急道:“那如何是好,赤伶姑娘一死,老爺該發雷霆之怒,大家都得挨答。”

正當眾人急的團團轉時,又從府裡跑來個小廝:“我和碧薔從窗紙裡看到老爺身影久久對燭佇立,突然聽到老爺失聲呦哭,似乎已經知道了赤伶姑娘..”

只說那季府一晚上死了兩個人,季家老奴姚錯事過季家三代主,年已七十有二。赤伶原來失落於煙花柳巷,那時候季萍蹤結髮原配還沒有歿世,姚錯隨季萍蹤於岳陽潯陽樓上看見她時,她只是個賣身典債寄身青樓的瘦削丫頭,青稚裡初顯端麗,酸雨蓓蕾瑟瑟而欲待絢麗綻放,季萍蹤看著甚是喜愛,有心養蓄,打算日後墊填妾房,但因原房褻夫人孃家有勢力的泰山大人健在,沒有膽大妄為。不曾想,老奴姚錯不知何方,找了那青樓老鴰,花了一筆不菲之資,把那小女赤伶贖出青樓,他也好生奇怪,後來一問,才知道姚錯為贖赤伶,把侍捧季家三代所存全部耗磬,認了赤伶作孫女,百般慈愛。

赤伶初到季府,被安排於府上樂人班裡隨藝打雜,不出一年,突然像冬裡臘梅、雪後梨花,越發出落得端麗無比,惹得他也心懷熱情,借隙殷勤,裴夫人就開始警覺,很是母老虎發威,鬧了幾次雞飛狗跳。正當他為著要不要藉故把赤伶連同姚錯支出季府焦慮撓頭時,岳父家不知何故獲罪朝廷,被降了罪行,老岳丈以近六十之身發配新疆,還沒到戍地就倒斃路上,裴家被官府派兵甲團團圍住,抄家抄了兩天兩夜,褻夫人一家人或身陷囹圄,或驚恐蹈死,真是福兮禍所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褻家一夜之間,卻已經財帛功名盡雲煙,家破人亡魂哪往?

季家雖然多年被朝廷冷落,沒有了官銜功名,奈何他娶的是裴家之女,朝廷犯婦,他也是懼怕有人揭發,被受牽連。裴夫人知道孃家倒勢,再也不敢力張,戰戰兢兢,只願俯身低事,苟且安度餘生。季萍蹤卻不想給她這個機會,多年的忍氣吞聲、委曲求全變作無盡刁難報復,肉體精神上不斷折磨羞辱,老奴姚錯也不堪看,幾多勸解,季萍蹤打算一條路走到底,死活要把那姓裴的辱沒到死,姚老頭子無奈,逼說帶了赤伶奔出季府,季萍蹤哪裡肯依,吩咐家奴惡僕死死盯住他們,又許諾納赤伶作妾,待裴夫人死後再轉正室,雖是不錯,但他的做法卻叫姚錯和赤伶都感到心寒,雖委身季府,也只是看做寄人籬下,實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