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勞君遠問三山地(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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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趙新忙著和西班牙人鬥嘴皮子耍心眼之際,1794年11月8日清晨,遠在萬里之外的遼東灣內,一艘載重七百石上下的平底帆船,在漫天細雪中,緩緩駛入了錦州城東南三十五里處的馬蹄溝港。
這裡位於小淩河入海口處,乃是清代中期遼東灣最重要的四座商港之一。另外三處一是在錦州城西南七十里,被稱為“西海沿子”的天橋廠港;其餘兩處就是位於海灣對面,歸屬牛莊的沒溝營和耿隆屯。
在另一時空歷史上的十九世紀晚期,隨著營口港的興起和京奉鐵路通車,錦州的這兩處海港也隨之沒落。
因為兩座海港相隔不遠,從康熙時代起,清廷為了方便管理,要求從福建、兩廣、江浙來的商船都去天橋廠停靠,而馬蹄溝這裡則是直隸和山東商船的停靠地。
此外,兩處港口在商品的輸入輸出種類上也有所區分。天橋廠的入口貨物以來自南方的藥材和茶葉為大宗,出口貨則是大豆和瓜子;馬蹄溝因為只停靠北方商船,入口貨主要是小麥,出口貨則是遼西地區出產的雜糧。
甲板上,船頭查老六大聲向舵手吩咐了幾句,隨後腳步匆匆走進了下層船艙,來到一間艙室的門前,在門板上有節奏的敲了幾下。
“吱呀”一聲,門向內開了一道縫隙,站在門後的是一名膀寬腰圓的壯漢,他見來人是船頭,便閃身讓對方進來。
還算寬敞的艙室內,緊貼左側艙壁的位置擺著一張八仙桌,三把方凳,桌面上除了茶具,還放著一盞北海鎮出產的煤油馬燈,明亮的燈火讓屋內很亮堂。八仙桌再往裡,是兩口裝衣服行李的樟木箱子;在屋內右側靠牆放著一張雕花的榆木羅漢床,上面的被褥胡亂疊著。
八仙桌旁,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拿著個俗稱“京八寸”的白銅旱菸管,叭叭叭的抽菸。看到船頭進來,便淡淡的問道:“有什麼狀況?”
此人長了副瘦長臉,顴骨很高,留著八字鬍,頭上戴了個六合一統帽,身穿一件醬色的京樣高領夾袍,外罩石青色的巴圖魯坎肩,腰帶上還掛著刺繡精美的荷包和香囊,腳蹬一雙千層底的黑色布鞋。
進門後的查老六正要衝中年男子作揖,就見那人一擺手,啞著嗓子道:“免了,有事說事。”
查老六躬著身,語帶關切的道:“張老爺,就要靠岸了。按這裡的新章程,待會兒北海兵要先上船查驗人和貨物,完事咱們才能下船。”
“嗯。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您放寬心,八月節後小人都跑了三趟了。待會兒盤查的時候,千萬不要給北海兵塞銀錢,之前就有人幹過,結果被抓了去關了兩天才放出來。”
“記下了。你忙去吧。”姓張的中年人點點頭。
半個時辰後,當船進入泊位剛下錨繫纜搭上跳板,兩名腰佩左輪短槍的北海軍和一名穿著灰色棉袍戴著皮帽子的傢伙就從水仙門走上了甲板。
查老六滿臉堆笑的上前衝三人作揖行禮,口中道:“勞煩三位大人了。”
兩名北海軍沒說話,戴著皮帽子的傢伙有些敷衍的拱了拱手,說道:“查老六,你糧食生意做的不錯啊。自打過了八月節到現在,這都是第四趟了吧?”
查老六解釋道:“馬老爺,現在天津市面上的糧食幾乎兩天一個價,城外乞討的流民都快超過五千了。我們東家想著趁著海面上凍前,再買一船高粱。唉!這個冬天不好過啊,指不定得餓死多少人呢”
話說天津從明代晚期就是人稠地薄,因為鹽鹼地多,即便是豐收年景也不夠老百姓吃的,所以從康熙年間起,經商人懇請,朝廷下發龍票,允許當地商人駕船赴遼東購買高粱、小米等雜糧。
北海軍發起遼東攻勢後,朝野震動,剛繼位的嘉慶匆忙調京營八旗並直隸、山西的綠營前往山海關戍守,又調河南、江蘇的綠營進入山東,確保漕運。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自然要在當地大規模採買糧食,由此也使得直隸和魯西地區的糧價暴漲。
清廷這些年雖然多次明令沿海各省,禁止海商和北海鎮貿易,可如今關內各地吏治的腐敗程度已經非常嚴重。
在和大人多年“艱苦努力”的助力下,乾隆晚期的滿清官場上充斥著無能昏庸之輩,貪汙受賄、徇私枉法的現象比比皆是。尤其是面對大廈將傾的局勢,從京城到地方的官場無不唯利是圖,甚至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新到任的地方官一個個猶如餓虎出林,急不能待。所以只要油水足夠,沿海各省、道、府、縣官員對海商的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船頭查老六就是這樣的角色,他的東主乃是天津有名的大戶人家水西查家。
查家早先以販鹽起家,在明代就是京城富豪,顯赫一時。雍正年間,查嗣庭因參與隆科多的朋黨,被雍正以“試題悖逆”為由定罪。天津查家因和海寧查家同源同宗,也遭大禍。不過案發後仍經營鹽業,財富不減。
滿清在鹽業上管理嚴密,不僅設定鹽務衙門,附屬的鹽商組織也同樣完善。各區鹽商組織的話事人稱謂不一,兩廣、兩淮叫“總商”,山東叫“綱頭”,直隸叫“綱總”,而查家正是長蘆地區的綱總。
作為地區鹽商的話事人,鹽商衙門的官辦漕船都會交其管理運營;有了行船的資格,自然就有了參與海貿的底氣。這些年北方糧價嗖嗖猛漲,查家的船也在錦州和天津之間跑的不亦樂乎,賺的盆滿缽滿。即便北海軍佔了錦州,查家的船還是壯著膽子偷偷兩頭跑。
順帶說一句,跟揚州的鹽商後人一樣,查家的後人也是文化素養很高,熱衷興建園林。袁枚在《隨園詩話》裡,將查家的水西莊與揚州小玲瓏山莊、杭州小山堂並稱為“清代三大私家園林”。
不過呢,查老六這次來錦州表明上是買糧,實則肩負了一件重要的任務。
八天前,查家的家主查善長把他召喚到了楊柳青的大宅,當面介紹了張老爺,讓他再去一趟錦州,以買糧為名,將張老爺安全送上岸,然後再把人送回天津港。
姓張的什麼身份,查善長沒說,可是查老六卻看出來查善長對張老爺很是客氣恭敬。再加上對方操著一口京城官話和穿衣做派,他猜測可能是京城某位高官的親戚或管家,去錦州也是想和北海鎮搭關係做生意。
為了完成家主的囑託,查老六不僅將自己住的艙室讓出來給張老爺居住,還讓廚子單獨給他精心烹飪飯菜。不過張老爺的關注點顯然不在居住和飲食上,出海的這幾天,他除去打聽了一些馬蹄溝海關的事,其他時間要麼在船艙中呼呼大睡,要麼就上甲板吹風抽菸,而且經常是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到岸檢查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結束了。畢竟查家的船已經來過多次,無論是人員還是船早有備案,而且從無違禁記錄。
那位張老爺和手下也被查老六說是查家負責海貿業務的新任賬房,順利透過檢查。話雖如此,可他們要想上岸的話,必須得先去海關那裡辦理臨時身份卡,否則別說去錦州城了,連碼頭上住客棧都沒戲。
然而當查老六把船上的事安排完,隨後帶著張老爺和僕從去馬蹄溝海關辦理身份卡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姓張的剛走進海關院子,在從查老六口中得知海關負責人的公事房所在後,居然抬腳就朝那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