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檢查,軍醫發現沙迪克的雙眼並不是全盲,左眼還有一點微弱視力。由於這名軍醫在科布多的時候就經常給牧民看病,各種眼病也見過不少,所以他判斷沙迪克的情況是因長期被關在地牢的暗室環境,導致視神經萎縮而失明。

不過很可惜的是,神經組織不可再生,一旦受到損害無法修復,目前唯一的治療手段就是使用滴眼藥,增加房水外流並降低眼壓。考慮到滴眼藥物有副作用,甚至還會對某些人有過敏反應,必須要隨時監測,於是沙迪克便只得在醫療所住了下來。

經過兩週的中藥加滴眼液的治療,沙迪克的左眼病情有了好轉,已經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了。這讓他很是興奮,千言萬語道不盡的喜悅和感激之情。

然而又過了一週,軍醫沮喪的發現也就僅限於此了。他原本還想給北海鎮中心醫院發個電報,向吳顯厚請教一下,不過沙迪克已經再等不下去了,他堅持要回故鄉看看。

無奈之下,雲巖他們只得陪著沙迪克來到了回王府西北數里外的阿勒同勒克村。

剛進村口,沙迪克便激動的跪在地上,親吻著土地,隨後捧起雙手,自言自語的感慨道:“我的真主啊!命運安排我雲遊四方,如今又遇上了好心人帶我回到了故鄉。謝天謝地!”

他的這番舉動,引起了一個路過的村民的注意。那是一個穿的非常厚實,頭上用布巾矇頭遮臉的維族婦女,她帶著警惕而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身著軍裝的雲巖他們,隨後又看向穿著一身新棉袍的沙迪克。

端詳了片刻,那女人雙眼漸漸瞪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走到近前小聲的問道:“沙迪克?”

“誰啊?”

女人看到對方應了,心中頓時一陣酸楚,顫巍巍的道:“我的真主啊!原來真是你!”

沙迪克起身湊近女人,用左眼細細的瞅了瞅,搖搖頭,嘆口氣問道:“我的眼睛乾枯了,左眼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您是誰啊?”

“沙迪克,我是莎爾罕呀,就是你阿皮孜大哥的莎爾罕哪!你居然還活著!”

“莎爾罕”

“還記得你阿皮孜大哥嗎?你揹著的熱瓦甫,”女人急步繞到沙迪克背後看了一眼,用確定以及肯定的語氣道:“這不就是在你被放出來後,他送給你的禮物嗎?”

沙迪克呆了一下,隨即露出了興奮的表情,雙手緊緊抓住女人的胳膊,激動的道:“真主保佑,阿皮孜大哥還在世嗎?小莫合塔爾怎麼樣了,都長大成人了吧?”

“你沒有忘記呀,沙迪克!”莎爾罕擦了擦因激動而流出的淚水,笑著道:“他們都平安。莫合塔爾健壯結實,已經是跟牆頭一般高的後生啦!”

這女人激動起來,嘴就跟放鞭炮一樣布拉布拉的說個不停。沙迪克好不容易趁她停頓換氣的工夫,把雲巖等人叫了過來,相互做了介紹。

莎爾罕起初對雲巖等人很是戒備,說話也透著謹慎小心,直到沙迪克把自己如何認識雲巖等人,北海軍又如何給他治眼睛的經過說了,她這才釋然,隨即便熱情的邀請眾人去她家做客。

沙迪克還活著的訊息隨著女人的大嗓門,到了當天晚上就傳遍了全村。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但凡聽過他大名的人都過來拜訪。而靠著沙迪克的翻譯,雲巖他們也很快和村民們打成了一片。

對於大家的問候和詢問,沙迪克撥動琴絃,用低沉的聲調,講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

“沙迪克是個流浪漢,心頭的憂傷訴不完。母親生我剛睜眼,臺吉的牢籠就把我關。若把青春比做花,我青春的蓓蕾沒開綻,美好的時光已飛逝,受奴役的日子永沒完。狠心的伯克沒心肝,把我的血汗都吸乾,狠心的伯克真殘忍,剝我的皮來當衣穿!我日日夜夜把活幹,衣不蔽體吃不上一頓熱飯。遇上了心愛的萊利古麗,卻被臺吉害死在河岸邊。

形單影隻的我啊去流浪,足跡印滿千村萬莊。到處都是漆黑一片喲,找不到窮人棲身的一片天!巴依伯克的心腸都一樣,逼租攤款又派捐。喀孜毛拉也是披著人皮的狼,手捧法典濫用權。巴依伯克的心真毒啊,拿我們的鮮血當茶喝。年輕的姑娘,天真的孩子,多少生命遭摧殘。想起這些苦和難,熊熊怒火胸中燃。不把臺吉剁成肉醬,血海深仇不算完!”

沙迪克的歌是唱不完的。他的熱瓦甫琴越彈越悲憤,一直彈唱到了深夜。外面雖然天氣寒冷,可沒過多久,阿皮孜家的屋裡、院子裡、乃至門口都站滿了人。

有人不住的搖頭嘆氣,有人是把滿腔的怒火和不甘緊緊的捏在自己那無力的拳頭裡;然而也有人在急促的呼吸著,渾身顫抖,一腔熱血在皮貼骨頭的胸腔裡跳蕩。

直到最後結束時,沙迪克唱道:“沒經過嚴冬的黃鸝,哪知道春天的明媚;若說還有誰能幫我們脫離苦海,唯有那支翻越了騰格里山的軍隊。胡大也真是怪,創造了天使也創造了魔鬼。側耳聆聽吧,諸位,願我的歌能插上翅膀,順著哈密河傳遍千山萬水。”

讓在場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這首民歌,僅用了短短數天就傳遍了回城周邊的各個村莊,無數維吾爾百姓聽說後都是義憤填膺,同時也將好奇而疑惑的目光轉向了北海軍。所有人都在想,這支軍隊真能帶我們脫離苦海嗎?

能燃起熊熊火焰的柴堆已經萬事俱備,唯一還差的,只是一簇火苗。

《庫魯安》就是《古蘭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