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北海軍發起攻勢的第四天。

自從開戰以來,從吉林去往盛京的驛道就變得熱鬧起來,每天從吉林發出的奏報絡繹不絕,沿途各站驛丁再無往日的閒暇。

七百七十餘里的大道,一路盡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和山川。這條被稱為“御道”的驛路,是自康熙二十一年東巡開始修築拓寬的,沿途道路兩旁設有將近一尺高的規整的土牆,每隔五里立有木牌,上面標示著至南北各地的里程。

李長順是蒙古和羅站的驛丁,這裡是從奉天到吉林烏拉驛道的第四站,整條驛路一共有十二站。傍晚時分,李長順剛給馬喂完料準備去抽袋煙,就聽見驛道的北面再度傳來了“嘩啦啦”的銅鈴聲。

“快!把馬牽出來!晚了就要挨鞭子了!”李長順急忙對一個驛丁叫著。說完,他又轉身去了伙房,取了一包早就準備好的乾糧和盛滿水的葫蘆。

自乾隆四年開始,所有聖旨或是急件採用的傳遞方式都是換馬不換人;而要是一般文書的話,採用的就是一站一站的接力棒形式,並透過排單票和馬遞票登記。

他這邊剛說完,北面驛道上已經冒出了一個人影,眼看著越來越近。“吉林軍報~~”馬上的公差看到蒙古和羅站在望,便大聲喊了起來。

此時一名驛丁已經牽好了馬在驛站門外等待,李長順將乾糧袋子和水葫蘆放入馬鞍袋裡。一切準備好時,那信差已經到了驛站門前,“籲”的一聲拉韁繩停住,抬手從懷裡掏出堪合示意。李長順和兩個同伴迅速上前,先是驗了堪合上的大印,確認無誤後,三人便一起將那信差從馬背上抬起,緊接著就移到了準備好的馬上。那信差坐穩後毫不耽擱,一鬆韁繩,坐下馬嗖的就躥了出去,轉眼已在幾十步外。

“我說,今兒這是第幾份吉林軍報了?”

李長順隨口道:“第七份。這個月咱們可真是大出血了,狗日的反賊,沒事瞎折騰什麼!”

他之所以有此一說,是因為清代的驛丁沒有薪餉,全靠朝廷撥出的津貼地種地過活。要是上面的馬匹柴火錢撥付不及時,驛丁就得自己掏腰包。除此之外還要忍受管站領催和筆帖式的盤剝,生活極為艱辛。李長順之所以當站丁,不是因為他樂意,而是因為他爹是被流放到尚陽堡的犯人,他沒的選。

幾人正待牽馬回去,就聽南面又傳來了馬蹄聲。不過這次可不是一匹馬,而是一群馬。

李長順以手搭棚探頭看了看,急忙對同伴道:“快去請兩位大人出來,來大官了!”

過不多時,得到訊息的蒙古和羅站管站筆帖式和領催都穿戴整齊,來到驛站門外等候。兩人望著越來越近的那面纛旗,心說那位又回來了。

來的是一隊三十多人的騎兵,大部分人都是頂盔貫甲,身上的服色很不一般。領頭的一匹高頭大馬上是一位年輕的武將,此人面容冷峻,嘴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表情中也透著幾分高傲;涼帽上是正三品的藍水晶琉璃頂子,配著一根單眼花翎,八蟒四爪的錦豹補服外面,套著件羔羊皮的大氅。

在這將領身後,則是十幾個五、六品的武將和一群戈什哈親兵,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板。細心的管站筆帖式發現,隊伍中居然還有一個五品服色的綠營將領。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駐守驛站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綠營的軍官呢。

等所有人停住馬,驛站門口等候的眾人便全都跪下來行禮。

“卑職參見大人!”

“都起來吧!”為首的軍官跳下馬,對迎上來的領催道:“趕緊給爺的馬喂料飲水,兩刻鐘後就走。”

領催一臉諂媚的道:“大人,福大帥......”

那武將道:“大隊人馬還在後面,再有半個時辰就到,爺幾個是負責打前站的。”

武將說罷,轉身對身後隊伍裡的那個綠營服色的武官道:“楊千總,勞煩你跟著去看看馬料,別他媽拿爛草給爺的馬吃。”

領催一聽這話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大人,打死小人也不敢啊。都是上好的精料攙鹽,絕對不敢糊弄。”

那武將沒有理會領催,而是目視那名綠營武官。被稱作“楊千總”的武官恭恭敬敬的打了個千,這才起身去了馬棚。只不過當他走進驛站的院子,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叫楊遇春,四川崇州人,今年29歲。早先他家也是個富貴人家,可惜十六歲那年,老父得罪了當地縉紳被誣陷入獄,招致家道中落。

楊遇春自幼讀書,之後又轉而習武。十七歲那年,他在成都府城裡販雞,偶然路過滿城內的一家武館,見幾名旗人少年正在拉弓試力。楊遇春手癢,便上前請求試一把。眾人一開始都不以為然,只是因他說話客氣,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便同意了。

誰知楊遇春竟然將場中的三張一百磅弓疊加在一起,連續拉開五次,立刻就轟動了整個武館。要知道滿人武將中當時最猛的就屬索倫人巴圖魯海蘭察,也只能拉動230磅的弓。

楊遇春試完弓繼續去賣雞了,而武館的師傅回來聽說了一臉愕然,馬上就出門在大街上找到了他,提出收徒傳藝。那武館的師傅本是成都岳家府上的武教頭,而岳家正是被曾被乾隆譽為“三朝武臣巨擘”的嶽鍾琪家。

能有這樣的機會,楊遇春當然不會放過,他當場磕頭拜師。兩年後考武舉時,輕鬆拉動240磅重弓,並一箭射穿三靶,震驚全場,直接被跨級任命為四川總督督標正五品材官。之後得到福康安賞識,被調入軍中,跟著參加了平田五之亂和平臺之戰,積功升為千總。

可別覺得千總只是個六品,這是清廷經制軍的千總,比那個五品的預備役可強多了。

歷史上在乾隆晚期,楊遇春打的最猛的一仗就是跟福康安打廓爾喀。他帶著二百成都綠營兵死守橫河鐵橋,打退了3600名廓軍的21次進攻,絕對是血戰。捎帶提一句,當時率領廓軍的就是英國軍官團。

不過本時空嘛,福大帥被乾隆再次任命對付北海鎮,楊遇春的命運也發生了改變。

雖然福康安看好他,請示了乾隆後把他從福建帶出關外,可福大帥手下的八旗將領裡有些人就看不慣了,經常故意刁難他。楊遇春對福大帥知恩圖報,所以自出了山海關後,一直是忍氣吞聲,做事謹慎。

此時距此四十里外,福康安的大隊人馬的隊尾剛剛過了威遠堡,而隊首距離蒙古和羅站只有二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