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外東北已經進入了深秋,黑龍江上游的一些地方已經下了第一場雪。可因為今年是閏四月,所以從農曆上說,剛到七月上旬,而且後天就是七夕了。

在以前的時候,以滿族人為主體的琿春是不過七夕的,可是自從北海鎮拿下琿春後,來此地定居的漢人、島國歸化民多了不少,隨著生活穩定下來,很多漢人家庭又恢復了“女兒節”的傳統。

不過因為北海鎮的移民裡南北方人和島國人都有,往往是一條巷子裡相鄰的幾家來處不同,所以也就呈現出不同的風貌。

雖說東亞地區的“七夕節”都是源自牛郎織女的傳說,可島國歸化民的七夕節,完全跟愛情不搭嘎,每年的七月七是清理自家水井的日子,也叫“井戶替”。當一整天的清理工作結束,一家人就坐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吃喝一頓,同時還可以把寫有願望的紙條掛在樹枝上。

來自直隸、山東、河南地區的人過七夕,一般是將小麥種用水泡發,等發芽長到數寸,便用紅藍絲線紮好,放進小瓦盆裡,用來供奉牛郎。這習俗其實源自宋代,也叫五生盆。不過湖北人的五生盆不是種麥子,而是豆芽。

有底蘊的人家還會在七夕這天“丟巧針”,透過浮在水面細針的光影形態,來占卜女孩兒家是否心靈手巧。另外就是在七夕當晚設供拜銀河,也就是“乞巧”。

朝鮮人也過七夕,後世朝鮮學者崔南善的《朝鮮常識》上就有記載,七夕是從中國傳入的。每年到了這一天,朝鮮婦女們會拜祭織女星,祈求自己也能跟織女一樣有雙靈巧的手。除此之外,還得提前準備南瓜小煎餅、土豆小煎餅之類的,作為給織女的祭品。

琿春城裡的朝鮮人並不多,眼下最出名的就是林若愚父女。去年來到琿春城後,林若愚在找完住處又買了些生活用品後就沒剩了多少錢,只好按照告示去城內的官學鎮辦小學應聘教師。有著豐厚學識又當過塾師的林若愚不出意外的被聘用了,還當上了副校長。

琿春這地方讀書人本來就鳳毛麟角,以前就算流放犯裡有讀書人,也都被留在了寧古塔。自從洪亮吉這樣的經學大家被派來當行署副專員後,日常閒暇只能自己看書打發時間。當他得知鎮辦小學的副校長是來自李朝的學者,便屈尊拜訪。兩人一番交談之下,林若愚對洪亮吉的學問人品佩服的是五體投地,洪亮吉也對林若愚的風骨很是欣賞,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閒暇時常常互相登門,要麼交流學問,要麼飲酒攀談。

今天是初五,琿春城外農曆逢五都有大集,林三月就想去看看有沒有南瓜賣。琿春城裡其他都好,就是瓜果蔬菜種類太少,一年到頭不是蘿蔔就是白菜。雖然有些人家裡自己也種點瓜果蔬菜拿去賣,可到了大集上轉眼就沒。

林若愚的這個女兒,只要出門,在琿春城裡絕對是道風景。那如同月宮仙子般美麗的容貌,垂柳一樣柔軟苗條的身段,簡直就不像是塵世的人,不管走到哪都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就連她說話的聲音、走路的姿態、微笑的模樣,都跟一般的移民家庭女子和大大咧咧的滿族姑娘完全不同。

一開始,鄰里街坊對她還有些生疏,說白了就是有些自慚形穢。可相處久了,他們便了解到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溫柔女子,也逐漸變得親近起來。

三月提著籃子急急趕到了城外,在集市上轉了好一會,總算在一處地攤上看見了兩個紅彤彤的南瓜,她高興的正要上前去買,就見一個穿著北海軍軍服的人大步走到攤位前,對那攤主道:“南瓜怎麼賣?”

“軍爺,這是俺自己家裡種的,不敢多要,您給一塊就中。”一塊北海元能在琿春買兩大筐蘿蔔了,這攤主知道北海軍俸祿高,所以直接來了個高價。

“行了,兩個都要了!這是錢!”穿軍服的人根本不講價,付完錢就要從攤主手中接過南瓜。

哎!林三月心說這人怎麼這樣,她走上前正要和那人商量看能不能轉給自己一個,就聽身側有人叫道:“三月?你怎麼在這?”

林三月轉頭一看,臉騰就紅了,居然是他!

秋日的陽光下,身材高大的曹鵬一臉驚喜的望著林三月,心裡都樂開了花,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緩緩上升的山道上,被深秋的楓葉染得紅彤彤的。沿著路邊水渠生長的垂柳,則被染成了鵝黃色,青鳥在天空飛來飛去。從秋季杜鵑花綻放的岩石縫裡,跑出來一隻嘴裡銜著榛子的松鼠。外東北深秋的山野,馨香濃郁而厚重。

如此五彩斑斕的景象,對於不常出門的林三月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的奇異和神秘。楓樹林就像是被晚霞映照的彩雲,攀爬到高處的紅紅的山葡萄藤,宛如燃燒的火焰。高大而潔白的樺樹,讓她生起了想抱住樹幹,把臉貼上去輕輕揉搓的衝動。樹林裡的各種鳥發出的不同鳴叫,喚起了她的奇妙幻想。

兩人走過白樺林,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的開闊地。盛開的桔梗花將此處變為紫色的世界,空氣中處瀰漫著一股甜絲絲的氣息。曹鵬的兩個警衛站的很遠,特意給他們留出空間。

“呀!這麼多的花,真漂亮啊!”因為緊張而沉默不語的三月終於忍不住歡叫起來。“這是什麼花啊?”

走在前面的曹鵬呵呵笑了。“你是朝鮮人,居然連桔梗花都不認識?”

三月俯身摘下一朵,仔細的端詳起來,喃喃道:“想不到桔梗花這麼好看。”

曹鵬微笑道:“不如你好看。”

三月臉羞的不敢抬頭,嗔道:“你胡說什麼呀,再亂說我就回去了。”

“我可沒胡說,跟你一比,其他女人就是醜小鴨。”

“還說!臉蛋好看有什麼用啊,又不能當飯吃。”

兩人是今年春天時認識的。當時身為寧古塔行署專員的曹鵬來琿春視察鹽場的建設工程,另外就是想看看洪亮吉乾的怎麼樣。之後他在去小學視察的時候,正好撞上了給父親送飯的三月,曹鵬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姑娘。

之後他從洪亮吉那裡一打聽,才知道林三月剛過十七歲,又瞭解到他們父女從李朝逃來的原因,頓時就動了心。洪亮吉什麼人物,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這位上司的心思。說起來,他和曹鵬還是歙縣老鄉呢!

曹鵬因為當初在劉墉面前言辭犀利,大損特損,在清廷那邊就掛上了號。再者由於他的安徽口音,也使得滿清方面認為他跟歙縣曹家有關係,由此也將歙縣曹氏查了個底兒掉。曹文埴、曹振鏞父子受此無妄之災,光是請罪摺子就上了好幾道。

洪亮吉有心促成這樁姻緣,於是之後當曹鵬每次來寧古塔的時候,都會把林若愚叫來參加飯局,有時乘著林若愚興致高,還會請林三月過來彈奏一曲,趁機大誇曹鵬的家世人品,讓林副校長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不錯。

原本對林若愚來說,北海鎮只是暫棲之地,以後要是能回去,他更希望在丁家擇一出眾子弟,將女兒許配過去。問題是三月都十七了,眼下又回不去,再拖就真成老姑娘了。所以在洪亮吉一番試探後,林若愚便同意了這門親事,唯一讓他不爽的就是曹鵬的父母都不在,只能由洪亮吉代勞。

一個月前,兩人剛合了八字,由洪亮吉的夫人出面幫著完成了小定。雙方商定八月八日過大禮也就是“納徵”,到時再確定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