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一家人和一條命(一)(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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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女人的氣息越發微弱,趙新和衛生員對視一眼,心知要糟。他當時突然想到人參可以吊命,於是便趁衛生員不注意揹著身取了個紫檀盒子出來,開啟后里面是一根用黃緞子蓋著的三指粗的人參。他手忙腳亂的用匕首切下了一片,塞進了女人的嘴裡。
趙新手裡的人參存貨都是長白山裡的特等野山參,至少都是三十年以上的;他特意留了幾根,原本是給體弱的王貞儀準備的。
過了一會,女人的脈搏跳動有所增強,呼吸也順暢了些,趙新見狀便來到外面,讓駐防排的炊事員將半根人參熬湯。
可驛站裡也沒有煎藥的鍋,炊事員沒辦法,正要用煮飯的鍋熬,駐防排的排長說等一下,他讓蒙古嚮導跟自己去附近的喇嘛廟,沒準那裡會有藥鍋。排長的話也提醒了趙新,他隨即讓對方去喇嘛廟問問有沒有能看病的僧人,他這個“蒙古大夫”實在應付不了眼下的局面。
然而僅僅過了半個小時,排長就回來向趙新報告,不僅藥鍋沒借到,還置了一肚子氣。炊事員無奈,只得用一口小號的鋁鍋熬參湯。
“什麼?找替身?”趙新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大人,兩個廟裡的喇嘛都是這麼說的。”駐防排長憤慨的道:“他們說想治好這女子的病,吃藥沒用,得唸佛修善,驅逐魔鬼,所以必須得找個活人當替死鬼!他們還說,這要不是看在咱們北海軍的面子上,說什麼也不會管!”
“哐!”趙新抬腳就將地上的一口水桶踹翻,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
蒙古嚮導只知道趙新是個大人物,但具體是誰並不知道。他跟著隊伍走了這些天,也瞭解到北海軍沒有下跪的規矩,於是低頭躬身道:“尊貴的大人,從前大喇嘛和王爺臺吉們患了病,都是這樣醫治的。有了替身,魔鬼自然就不纏著病人了。”
趙新深呼吸了幾下,他也明白鬼神之說是這個時代老百姓的普遍認識,生氣也沒用。
可誰知蒙古嚮導隨口又說了一句:“要是能跟大喇嘛求一點‘薩布生’就好了,什麼病都能治,可惜這裡離庫倫太遠了。”
“薩布生?”趙新皺著眉頭,他從沒聽說過。
“就是......就是呼圖克圖的尿......尊貴的大人,那可是頂頂珍貴的東西,一般人要想求到,至少得花五兩銀子佈施才能得到一點。”
“滾蛋!!!”趙新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蒙古嚮導被嚇得“噗通”就跪在了地上。一旁正坐在地上吃東西的兩個小女孩也被嚇的瑟瑟發抖。
“你帶著兩個班馬上再去,你也跟著!”趙新對駐防排排長下了命令,又讓自己手下里一個布里亞特族士兵也跟著去。“不用跟他們客氣!你去告訴他們!我就要找個懂醫的人救命!再特碼說什麼狗屁胡話,喇嘛廟他們也別呆了!一把火都特麼燒了!”
駐防排排長帶人走了,趙新的憤怒依舊無法消退,不過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兩個女孩身旁的揹簍裡。他走過去探身一看,裡面的男孩看上去也就一歲多點,躺在破爛的襁褓和布片上,無憂無慮的咿咿呀呀著。看到這孩子,趙新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於是他便在兩個女孩錯愕的目光中,俯下身輕輕的抱起了那孩子。
看到一個剛才還如同凶神惡煞的人突然抱起了自己的弟弟,臉上還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兩個畏縮匍匐在地上的女孩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趙新嘆了口氣,把孩子放回揹簍裡。他擺手讓蒙古嚮導過來,替自己向兩個女孩詢問一下。
嚮導過來先是問了她們的姓名和籍貫,這才得知他們是土謝圖汗部的牧民,那女人是她們的母親。兩個女孩裡大的九歲,叫賽罕;小的五歲,叫德玲;揹簍裡的是她們的弟弟,叫巴圖。
據賽罕說,他們的父親拋棄了他們,找了一個有錢的寡婦,而母親因為懷孕,也沒有富人願意僱傭。前天早上,最後一個東家也遷移去了西邊,母子四人留在了舊牧場上,無處可去。後來隱隱從吹來的風中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這才尋了過來。
“那你們平時吃什麼?喝羊奶?”趙新看著一旁那幾頭羸弱不堪的綿羊,心說就這樣怕是也擠不出多少奶來。然而當嚮導替他問了後,得到了一個讓趙新瞠目結舌的答案。
“粗哈達是什麼?”
還不等嚮導回話,賽罕就怯生生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團散發著羶腥氣味的哈達布。
“大人,這就是粗哈達。新布都是上過漿的,可以用水衝了充飢。”
古時候賣的棉布都要上一層面漿或米漿,以便使布料挺括。饑荒年月的時候,有些人為了填飽肚子,就會用水沖洗棉布,取沖刷下來的麵漿水充飢;當然得是新布才行。
趙新的心臟突然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眼圈頓時就紅了。來這個時代已經八年了,窮人饑民他也見了不少。在北海鎮的時候,他曾從那些關內來的移民口中聽說過這種法子,可直到今天才見到實物。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有人居然能用這玩意充飢!
二十多分鐘後,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喇嘛揹著個藥箱來了。喇嘛廟裡不是沒有懂醫的,而是他們在得到庫倫方面的命令前,不想和北海軍有過多接觸。
當看到鋁鍋裡煮著的半根人參時,老喇嘛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目光,他想不到這些剛才上門時如同凶神惡煞般的漢人居然會用這麼貴重的藥材救一個素不相識的窮人。
在趙新和衛生員的目光下,老喇嘛先是給女人號了脈,又將手在女人的肚皮上放了一會,隨即搖了搖頭,轉頭向站在蒙古包門口的嚮導說了幾句。隨後嚮導告訴趙新,這女人就算是喝參湯也只能是續命,能不能熬過今天晚上都很難說。
“她肚子裡的孩子呢?”
“保不住了。”
“死胎?”
“唉!大人,她都這樣了,就是想生也生不出來。”
趙新將手也放在女人肚皮上,他感到了一股微弱的跳動,和女人自己的心跳截然不同,那應該是嬰兒的胎心在跳。他皺著眉凝思苦想了片刻,隨即就做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決定!
不過在動手之前,他必須要徵得女人的同意。隨著一碗黃澄澄的參湯灌下,女人終於清醒過來,灰白的嘴唇上也有了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