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讓開!六爺來了!”只見人群分開一條窄道兒,在一個混混兒的開路下,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青色馬甲,內穿湖絲棉袍的胖子走了進來。

被稱為六爺的胖子走到那精瘦漢子跟前,一拱手道:“這位好漢貴姓?”

“俺姓張,張炳文,大名府的。村裡發了大水,活不下去了,來天津借貴寶號混口飯吃。”

“好!夠膽識!”六爺笑著伸出個大拇指。

此時寶局的老闆也出來了,滿臉堆笑的一拱手,衝張德旺道:“二爺,先屋裡喝杯茶。”

舊時天津城裡不能管人喊大爺,容易捱揍。大爺是泥娃娃,二爺才是真大哥。

張炳文執拗的一梗脖子道:“別費那事了,茶就不喝了。”

寶局老闆看了眼旁邊跪著的婦人和孩子,笑問道:“二爺說的哪裡話,這是貴寶眷?有難處說出來,大夥兒幫個忙還是可以的。”

在人家寶局老闆這裡,隔三差五就有人來鬧事,么蛾子見多了。所以不管是誰,都能談笑風生。人家在裡面沒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外面要幹什麼,既然來送死,就按江湖規矩辦事,絕不阻攔。

之後兩人又盤了幾句道,看到張炳文執意不改,寶局老闆便作了個揖,衝一旁的六爺使了個眼色,扭身回屋了。

六爺還是臉上帶笑,對張炳文道:“張二爺,您了打算怎麼個吃法?是疊了、滾賭、下油鍋還是抽死籤兒?”

聽到“下油鍋”三字,旁邊那婦人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一雙兒女時也是哇哇大哭。

張炳文道:“別廢那傢伙事了!我事前都打聽了,疊了份兒錢最多。”

“好漢子!”六爺作了個揖,道:“規矩雖說二爺都知道,可咱還得跟您囑咐一下,咱們不要人命,不過但凡吭一聲,您這揍算‘走基了’,份兒錢別說分文沒有,傷藥費也得您自己個掏。”

張炳文這時才一拱手道:“六爺是吧?多謝您了,要不是沒辦法,誰也不想走這條路。”

所謂的“疊了”,就是吃寶局最玩命的方式。這份錢就算拿到手,今後也是把命賣給了人家。

吃寶局者要將自己的身體擋在寶局門前,蜷縮身體,護住頭顱和襠部等要害,而後任人暴打,直到將雙臂雙腿打斷為止。捱打的絕不能吭一聲,叫疼就是“栽跟頭”,叫“走基”;不吭氣叫“賣味兒”,方顯混混兒本色。

打完之後,若是不吭聲,那麼治病接骨的費用全由寶局出。以後只要寶局開門一天,便每月有一份銀子,絕不拖欠,更不會食言。

但等傷好之後,就要聽寶局的差遣。若是有人鬧事,得出面制止,該動手時決不能廢話。趕上節骨眼兒“抽生死籤兒”,必須先上。

金三兒當初就是透過“疊了”混了一份銀子,現在一到雨雪天,他那斷過的骨頭就會又酸又疼。

六爺已經看見了人群中的金三兒,隨即一招手,金三兒就屁顛屁顛的過來,衝對方一抱拳。六爺道:“金三兒,今兒揍看你的了!”

“爺,瞧好兒吧您了,打不斷我似這!”說罷,抬手比了個王八的手勢。

此時張炳文身側跪著的婦人和兩個孩子膝行撲到他身前,哀求道:“他爹,咱走吧,到哪兒不能要口飯吃!”

小女兒抽泣道:“爹!咱走!咱走好不?俺就是個拖累,你把俺帶去人市上賣了吧!”

張炳文兩眼通紅,瞪著婦人道:“要飯能要多久?帶著倆,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不這樣,一家大小怎麼養活?!”

說罷,他看向女兒囑咐道:“乖,丫丫以後聽孃的話。爹沒用,養活不了你們,可爹說啥也不能賣了你。”

此時圍觀的人群看到如此場面,紛紛搖頭嘆氣。今年直隸各地發大水,逃難的人在城外到處可見。官府雖然設了粥棚,可還是僧多粥少,每天都有倒斃的人。眼下大沽口外面又來了大船,城內的糧價猛漲。

別說眼前這一家子了,自己家裡過些天買糧食的錢還未必有呢。

此時金三兒和幾個混混兒都拿了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張炳文跟前一拱手道:“二爺,這天兒也不早了,咱了就趕緊著吧,早完早了。”

接著他又對那婦人道:“這位大嫂,您了也放心,打不死人,最多就是斷幾根骨頭,養一養還似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