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用眼下已經顧不上什麼防疫了,他完全沒預料到二月份以後湧來的流民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到了三月,從徐州那邊傳來訊息,流民們現在都在瘋傳,只要投奔射陽湖的徐莊就能有活路。

古時社會的資訊流通較為緩慢,一個農民一生的生活圈子也就是侷限在村鎮和州縣。一旦遇到災荒,人們大多就地緣之便,首先考慮距離最近的求食之所。

比如河南本省的災民,在省內的流遷方向首先是由黃河以北渡至黃河以南,由豫西、豫北流遷至豫東豫南。等這些人到了偃師、鞏縣、登封后,一部分人就向湖北的隕陽、襄陽一帶而去;另一部分人就繼續向東而行,很多流民都是到了徐州城外才知道射陽湖那裡有活路。

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正是由於乾隆五十年的這次大災,百萬黃河兩岸的流民向南進入湖北,然後進入了川楚陝三省邊境的原始森林地區,再加上此地原有的數十萬川楚流民,最終醞釀了白蓮教派的傳播土壤,導致了嘉慶初年的白蓮教大暴動。

徐大用當時一接到訊息便感覺不妙,這麼多人趕過來,要不能及時運走,一定會出大事。他連忙讓王長生去了上海縣聯絡漕幫,緊急租借了十條沙船,加上已有的十條,不分白天黑夜的開始往濟州島送人。

他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為了讓這些流民乖乖聽話上船,又請了巡檢司的衙役過來幫忙維持秩序。

這兩年多來,從巡檢司到阜寧縣,再到淮安知府衙門,從上到下里裡外外已經全部被徐大用和王長生買通,連江蘇布政使、江蘇巡撫閔鄂元的幾個師爺那裡也送了五千兩銀子,這才把事情壓住,一直沒人追查。

徐大用回到莊子上自家院內,用毛巾擦了把臉,這才坐下來吃午飯。剛吃了兩口,一個手下過來低聲道:“徐哥,已經跟老家聯絡上了,他們三天後就到。”

徐大用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繼續低頭吃飯。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剛來時那個謹小慎微的小地主了,眼下在整個阜寧縣,徐老爺已經成了本縣第一大戶。

為了維持大戶的排場,經魯壽山同意,莊子裡除了原先北海鎮派來的幫手,又僱了一些傭人,徐大用甚至還討了一房小妾作為掩飾。而阜寧縣內的地主們聽說徐大用還沒娶正妻,託人上門說媒的都快踏破了門檻。

吃完了飯,徐大用點了根菸正悠然自得,一個傭人進來躬身道:“老爺,門外來了一對父女,說是要求見王老爺。”說罷便遞上了一張紅色的拜帖。

徐大用接過拜帖,只見上面就寫著黑色的三個大字“王錫琛”,於是詫異的問道:“王老爺?哪個王老爺?”

(清朝的拜帖只要是生員以上,就可以使用紅色拜帖。到後來連普通的讀書人也都普遍使用起紅色的名帖。名帖上書寫的名字要大,寫大了表示謙恭,寫小了會被視為狂傲。)

“說是找一位叫王遠方的老爺。”

徐大用擺手道:“讓他們走,哪來的什麼王遠......慢著!”

他從早上忙道現在已經忙昏了頭,之前腦子根本沒反應過來,此時突然一激靈,想起了上個月收到的那份電報。於是他連忙追問道:“他們有沒有說還要找個徐管事?”

傭人瞪大了雙眼,驚訝道:“說了,是那個女的說的。”

“快把人請到花廳,上好茶。”

花廳裡,王貞儀好奇的打量了四周幾眼,發現一應傢俱裝飾十分的俗套,心中有了幾分詫異。不過她這次來可不是上門參觀的,而是打算繼續討教數學問題。

父女二人坐了片刻,傭人過來上了茶。王錫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滋味濃醇回甘,居然是當年的雨前龍井。

此時只聽門外傳來腳步聲,王貞儀不免有些激動;可等見到來人相貌,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尊駕就是王老爺吧?在下姓徐,是這莊子上的管事。”徐大用進來後便衝王錫琛拱手行禮,十分的客氣。

至於王貞儀嘛,因為對方是女子,這年月男女大防又十分嚴重,徐大用選擇無視。

王錫琛和女兒對視一眼,心說果然是這裡。他父女二人下船後一路找一路問,所有人都告訴他射陽湖這邊就一個徐莊,根本沒有什麼姓王的莊子。王錫琛原本就想轉身回去,可耐不住女兒的苦求,便咬著牙決定登門一試。

“在下江寧王錫琛,這是小女。”王錫琛介紹完自己,同時心裡覺得有些奇怪,這莊子的主人既然姓王,為何又叫徐莊?於是便開口問了。

徐大用聽了連忙解釋道:“我家老爺平日為人低調,不願張揚,便用了小人的名號。他不在的時候,小人便幫辦著莊子上的事務。”

王錫琛“哦”了一聲,心說這位王老爺可真是個怪人。而他身後的王貞儀卻理解錯了,她認為“王老爺”是一心鑽研算術之道, 不願被人打攪。

王錫琛又道:“徐管事,是這樣的,在下曾在廣州見過貴莊王老爺一面,聽他講解算術之理,十分的佩服。這次路過,特來拜訪,有些算術上問題需要向他請教。”

徐大用故作驚訝道:“哎呀,實在不巧,我家老爺有事坐船出海了。”

他話音剛落,耳中就聽到那女子輕輕“呀”了一聲,一副惋惜的語氣。

王錫琛嘆了口氣,問道:“敢問你家老爺何時回來?”

徐大用道:“短的話三五日便回,長的話也要十天半月。王老爺您要是不急,就在莊子上小住幾日?”

王錫琛沉思了一會,只覺胳膊上的肉突然一緊,不禁疼的一咧嘴,連忙道:“如此,那就有勞徐管事了。”

當天晚上,人在富爾丹城的趙新就收到了徐大用發來的電報:王家父女已至,等待指示。

趙新猶豫了一晚上,他想起那個29歲就因病去世的女子,不禁覺得十分可惜。如果自己不干預的話,估計還是和另一時空一樣。

次日一早,徐大用收到了趙新的命令:保證兩人安全,一起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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