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一以前覺得能一統珠江口各幫,做個“大出海”,就已經是為祖宗爭光了,可他沒想到自己這點理想在趙新口中不值一提。

“一哥,昌哥不讓你走,是因為你得繼承家業。這些日子我也想了,不想再做打家劫舍的生意了。官府視咱們疍家人為賤民,像我這樣的又哪裡有出頭之日?跟著他們幹,沒準是個機會。”

鄭一拍了拍鄭七的肩膀,說道:“小七,你說的也是我這些天一直在想的。等回頭我再跟阿爸求求情,比這船還大的鐵船,我真想見識見識。”

此後兩人無話,回艙就睡下了。

子夜時分,在將軍山以北的前山寨碼頭上,人頭攢動,數不清的火把和篝火照的海灘上十分明亮。按照兩廣總督孫士毅的命令,這一次香山協左右兩營共出動兵力八百多人,趕繒船兩艘,水艍船10艘,另有徵調的民船五艘。此外,還有幾條用於抵近偷襲的火藥船和十幾條載人偷襲的小艇。

此時,一百多個哭哭啼啼的老鴇、婆子和妓女,分別由十幾個清軍老兵押著,正在往一條徵調來的同安船上走去。

“都嚎什麼喪!誰再哭老子一刀劈了扔海里餵魚蝦!”一個四十多歲的清軍惡狠狠的對幾個哭泣的老鴇罵著。

一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鴇對那老兵問道:“軍爺,到時候真的擺完陣就沒我們的事了?”

“怎的?施大人還能騙你們不成?!打完這場,都去衙門領賞錢!”

火把光影中,站在不遠處的黎大剛瞅著眼前這一幕,長長嘆了口氣,對手下的千總道:“咱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那千總行了個軍禮,對黎大剛道:“火藥不太夠,已經派人去城外的煙花鋪子要些炮藥過來。”

鴉片戰爭以前,滿清對火藥的管理十分嚴格,幾乎是一事一議,絕不容許軍中私自配置火藥。而整個廣東的軍用火藥是由總督衙門下屬的理事同知帶人所制,再交左翼水師營的中軍衙門二次分發到各營。眼下發動在即,再調火藥已經來不及,只好找煙花鋪子湊數了。

黎大剛命手下人制作的火器主要分為兩種。

第一種就是黎大剛自己想造的火船。在小艇上裝滿火藥包,用厚厚的蘆蓆蓋了,發火裝置由火絨、點燃的線香和繩子組成;待靠近敵船後,由敢死之士手動拽起繩子讓線香點著火絨,燃燒後點著導火索然後引爆進而引發爆炸和大火。

第二種是考慮到雷神號的船舷很高且不易攀爬,於是便製作了一批用於投擲的火藥罐和裝滿黑狗血和屎尿的陶罐。黎大剛是不信什麼妖術的,可架不住他手下那些千總、把總信!所以一番懇請之下,他便同意了。

那位馬本初馬道長,被安排在一艘同安船上繼續擺壇作法。連續三天下來,老道士都快累吐血了,心說真是要了老命了!這趟搞完拿了銀子,可得回去好好歇幾天。

等到了子正二刻,清軍兵勇在飽餐一頓後開始登船。

那位施副將身穿一身亮閃閃的武將盔甲,頭戴一頂銅製倒U字形盔帽,左右兩側貼著銅鎏金鏤空鳳紋耳翅。頭盔頂上小下大,中間是一個寶蓋盤座,頂端是一根獺尾毛,左右各兩個小銅管,還插著兩根野雞翎毛。

站在施副將身側的,是中軍都司以及總督府派來的一個贊畫書辦。為了安全起見,施副將決定跟馬道長坐一條船。

醜正時分,清軍船隊開始出發了。從前山寨碼頭到潭仔島的距離並不遠,五十里水路。

古代水上攻擊,最要緊的就是看水流和潮汐的變化。潭仔島附近的潮流屬於珠江口潮流的一部分,漲潮時的流向為西北,落潮時為東南。而潮位從每天從醜正時為最高,之後便開始落潮,寅時以後發動攻擊,水流正合適。

清軍船隊緩慢行駛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這才小心翼翼的來到了雷神號以北五百米的距離。此時的潭仔島海面一片寂靜,能聽到的只有海浪衝刷船身的水聲。遠處的雷神號船上一片漆黑,只有船頭桅杆頂部和船樓頂部一閃一閃的亮著紅光。

趙新等人終於大意了!沒人能連續十幾天都緊繃著神經,說是要嚴加防範,可總有個別不當回事的;連日來的風平浪靜,讓雷神號上的眾人漸漸忽略了隱藏的危險。

為了培養自己的高階船員,這些日子的夜間值班都是由船上的水手在負責,趙新他們三個只是偶爾過來巡查;真要讓他們三個24小時連軸,2小時一班守著,早晚得精神崩潰。

今夜那個負責值班的水手,就厭煩了五分鐘就得按一次的“防瞌睡系統”,到了後半夜居然就擅自給關上了。這廝關上之後還嫌不夠,自己又跑到二樓餐廳搬了把椅子上來,把腳往航海圖桌子上一搭,打起了瞌睡.

船艏艙裡,鄭一失眠了。他聽著身旁的一片呼嚕聲,腦子裡想的卻是趙新這幾天跟他講的事情。是啊,這世界太大了!跟整個南海相比,自己原先那點野心連個芝麻都比不上。西洋人、官府、鴉片、馬六甲等等,攪得鄭一的心裡亂紛紛。

翻來覆去中,鄭一悄悄起了身,披著外衣走到了主甲板上,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想著自己跟徐家訂的那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