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天註定》上映後,您曾說過想探究社會變化所帶來的「更深層次的情感」。這部電影在多大程度上是這一過程的延續?

賈樟柯:是的,確實。這部電影繼續探索了內在的、心理上與精神上的變化。這就是我選擇這些作家作為我的研究物件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想用這部電影來檢驗、探索或談論他們的文學作品。

對我來說,我之所以選擇他們作為我的研究物件,是因為他們是敏銳的社會觀察者。他們非常勇敢,透過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真正成為時代的信使和社群的信使。他們那個時代的信使。

所以我認為可以透過他們來捕捉特定的現實,因為他們不僅是敏銳的觀察者,也是很好的故事講述者。他們談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這樣的方式吸引了我,讓我想要拍一部有關於此的電影。

所以我並沒有直接去拍這些事情,而是透過聽他們述說、而非是看他們寫的文字來捕捉歷史。

我想看看作為作家,他們是如何用自己的語言講述他們的故事的,然後我將其拍成電影研討會的樣子。

劉尚:這部電影的名字有些哀愁,主題也非常嚴肅,但某些時候,特別是當作家餘華講述的時候,電影也變得十分有趣。您是刻意為之的嗎?

賈樟柯:這就是典型的餘華(笑)。這正是他講故事的方式,帶有諷刺意味,很像黑色幽默。

對於作家餘華來說,他實際上比第二位作家賈平凹晚出生十年,所以在那個時候,他以這種幽默的方式寫一些東西是顛覆性的。

這是一種展示他有多麼叛逆的方式,因為這幾乎是那一代人的表達方式,用謙遜的幽默來談論他們的個人生活和社會,也為了製造那種衝突或者用幽默來解決這些問題,因為有時候事情太糟糕了,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尚:您怎麼就選了這幾位作家呢?拍電影之前您就已經知道他們的故事了嗎?

賈樟柯:當然,這四位作者中,一位已經辭世了,三位還在世,其中我只認識餘華。其餘的我在專案之前都不認識,直到我們做了調查,收集了資訊。然後我聯絡了賈平凹和梁鴻。

根據我們的研究,我們可能只知道他們在鏡頭前談論的十分之一。我們只知道最基本的資訊。

所以在研究過程中我們瞭解到,賈平凹作為一個作家,因為他的家庭出身,因為他的父親,他吃了很多苦。

但我們不知道所有的細節,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劉尚:時隔多年重回紀錄片創作,您有什麼感想嗎?

賈樟柯:與虛構的電影不同,紀錄片在一開始需要大量的研究來決定我們想要捕捉或採訪的物件。所以這是一件需要付出大量心血和時間的事情。

但製作紀錄片的樂趣在於,有太多的未知。很多事情都是自發發生的,在這個過程中有很多新的發現。所以我認為這是一次愉快的發現之旅。

另一種層次的享受來自於物件——當我說物件時,我不是指那些我試圖透過訪談來呈現的作家,那些在公共場所、火車站或街道上的普通人也可以成為物件。

這些是普通人在公共場所的形象,也是當時所發生事情的目擊者。

這些人正是這些作家在他們的故事中描寫的人物,所以我認為他們同樣重要。

拍攝他們會給我更多的自由,因為我可以很自然地捕捉到這些人在公共場合的舉止,他們在公共場合的樣子。

我想做的是,以某種方式,誠實地、客觀地、完整地,透過個人敘述,透過目擊者的敘述來記錄所發生的事情。

記錄下這種見證,這樣我們就可以,為了未來的一代也為了現在,回顧過去發生的事情,以便我們欣賞和理解我們現在正在經歷的變化。

就邊界而言,他們可以表達自己,來誠實、真切地談論這個問題,談論非常敏感的話題和議題——這些都是第一手的見證。

所以即使是負責審查的人,他們也不能否認這些表達是多麼真實。

所以我幾乎是在用這個來突破你所能談論的極限。

這在紀錄片中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這些人在談論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

他們是證人,他們提供證詞,所以他們是不可否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