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這還是生平頭一遭,看見自己的兒子如此狼吞虎嚥。

飯桌上,興桃就跟足足餓了三天一樣,抱住面前的碗就不撒手,將五種蘸料嚐了一個遍,最後選定摻了腐乳和榨菜粒子的芝麻油小碟,筷子一個勁兒地我那個羊肉爐裡招呼。

秦大嫂在一旁看顧三個孩子,被興桃這風捲殘雲的架勢唬得目瞪口呆,本不想開口,到底是沒忍住,輕輕拍了他一下,柔聲勸道:“慢點吃,又沒人同你搶,這樣胡吃海塞,回頭肚子該鬧不舒服了。”

又低低嘀咕:“養在蜜罐裡的娃娃,自小就沒吃過苦,居然也能餓成這樣?”

興桃壓根兒顧不得搭腔,把小碗往花小麥手裡一塞:“娘,我要喝湯。”

整個飯桌上,除了他之外,其餘人都忘了動筷,一個個兒木呆呆地盯著他瞧。

兒子肯乖乖吃飯,還吃得這般香,花小麥自然是歡喜的,也長長舒了一口氣,可是,與此同時,心裡又浮起一層淡淡的愧疚感。

興桃被她和孟鬱槐聯合算計了,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孝兒,真是……好有出息啊!

柚子和橙子兩個將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著興桃的動作,悄悄扯了扯花小麥的袖子。

“娘,哥哥怎麼這樣能吃,怪嚇人的……”

“沒事兒。”花小麥安撫地衝兩個閨女笑笑,伸手在興桃的背上拍了拍,將湯碗擱在他面前,“喝口湯歇一歇,再這麼卯足了力氣吃,要撐破肚皮的。”

一面又轉頭望向孟鬱槐,半真半假道:“你這當爹的,這兩日莫不是不曾給他好好吃飯?”

孟鬱槐勾唇一笑,剛要答話。卻見得興桃把碗一放,抹了抹嘴。

“不怪爹爹。”

他望向花小麥:“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花小麥便抿起嘴角,挑了挑眉。

“從小到大我一直吃娘做的飯菜,沒有比較。我就不知道甚麼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在縣城呆了三天,我卻曉得了,這世上沒幾個人的手藝能好過娘。可是……娘做的飯菜再好,我也吃不了一輩子,所以從現在起,我要能多吃,就多吃。”

花小麥:“……”

“哎呦,這話說的,怎麼竟讓人有點不是滋味?”

花二孃嘖嘖感嘆起來:“你才能有多大。小腦瓜裡怎地就這麼多想法?你娘將你們三個疼進了骨子裡,不管甚麼時候,只要你們想吃,她還會不給做?”

興桃垂下眼皮半晌沒做聲,好一會兒。方才抬起頭,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地對花小麥道:“娘,以前我挑嘴,往後再不了。”

“好……”

花小麥鼻子有點酸,在心裡暗罵自己不爭氣,就手將興桃摟了過來。

“你以後想吃什麼,只要說一聲。娘都給你做。”她回頭看看柚子和橙子,“還有你們倆,也是一樣,咱家不缺那口吃的,最重要是,你們一天三頓都吃得高高興興。那就最好不過了。”

……

這晚,花小麥與孟鬱槐回了房,少不得將興桃議論一番,感慨他機靈早慧,省心又貼心。

隔日臘月二十八。全家五口便給秦大嫂兩口子放了假,乘著自家的馬車,一徑趕往桐安城,準備在那裡踏踏實實過個好年。

省城的宅子日常有一對中年夫婦看守,聞知主人家要來過年,一早就將裡外收拾得利利落落。因擔心過年期間城裡不好買東西,孟鬱槐便預先置辦下許多食材,又將孩子們平素愛玩的物件堆滿一馬車,一趟拉去了桐安城。

三個孩子這都是頭回去省城過年,那種興奮期待自然不必多言。一整日的路程,由始至終,柚子一直手舞足蹈地唱歌,每隔一會兒,便要撲去花小麥懷裡咯笑兩聲,橙子內向些,卻也歡喜得小臉發紅,扒在小窗邊看沿途景色,滿面好奇地問些孩子氣的問題,逗得花小麥哈哈大笑,連孟老孃也繃不住她那張慣來兇巴巴的臉,難得地滿面和煦,將橙子抱在膝上,指點窗外花樹讓她看。

馬車顛簸,黃昏時分入了桐安城,踢踢踏踏,轉進杏樹衚衕。

省城人多地貴,城雖然大,然而論及寬敞,卻萬萬無法和鄉間相比,孟家在城裡的這幢宅子,比火刀村中的家要狹小許多。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宅子處處透著精巧,沒有假山活泉之類的造景,卻有一條細細的涓流,從後院淙淙蜿蜒到前邊的楔園,給這院落中帶來些許涼浸浸的意味,卻也添了一星兒山野之感,將城中的喧囂都隔絕在外。

興桃領著兩個妹妹,離弦的箭一般撲進宅子裡,唬得孟老孃跟在後頭直著喉嚨嚷嚷“小心跌倒”,孟鬱槐吩咐兩個車伕將一應物事搬下,馬車便停在了後門邊。

守宅子那一對夫婦姓李,男的不愛說話,瞧著很憨厚,一向不聲不響地做事,女的卻性格爽朗,見了誰都滿面帶笑,且那笑容又半點不虛假,反而使人覺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