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德友和呂斌悻悻而去,花小麥人雖是跟著孟鬱槐去了後院,心卻還在前邊兒,不時回頭往村間路上張望,眼見著那二人越走越遠,心裡始終有點不踏實。

總覺得董德友最後的那句話,好像有別的含義似的,暗裡藏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味道——話說,他該不會真因為吃不到這一口肥肉,便惱羞成怒使醃舎伎倆來膈應人吧?

思前想後,到底是不能徹底放下心來,她便拉住孟鬱槐,將這念頭與他又說了說。

“我琢磨著,咱們與那董德友不過見了兩面而已,壓根兒鬧不清他到底是怎樣的人,萬一他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尋你們的晦氣,那可如何是好?出門走鏢,路上原就不太平,倘若他與那賊匪勾結,半中攔腰殺出來,那……”

孟鬱槐很明白她的意思,神色看上去卻彷彿並不為此擔憂,當即搖了搖頭。

“姓董的沒那個膽子。”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他既開了鏢局,就應該曉得,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和信譽,倘若他敢與賊匪過從甚密,一旦被人知道,立刻聲名掃地,從今往後,莫說是接生意,只怕根本就無法在行當中立足。除非他失心瘋,為了這一單子的買賣,就甚麼都不管不顧了,否則,他應是不會輕舉妄動。退一步說,就算他真有些想頭,做出甚麼惡事,我也自然有辦法,讓他翻不得身。”

他的語氣很清淡,聽上去卻十分篤定。花小麥素知他是個極有分寸的,便稍稍安定了些:“無論如何,你們萬事當心,莫要著了他的道兒。”

孟鬱槐卻是低低一笑:“我原已定下。是讓韓虎押這趟鏢的,但見你如此擔憂,要不然……我親自走一遭?”

“嘖!”花小麥使勁衝他鼓了鼓眼睛,“我是替你操心。想著別出什麼岔子才好,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拿捏我?我走了,你自個兒在這裡慢慢得意吧!”

說罷,也不理他是甚麼反應,真個調頭就走,重又去到廚房裡看了一圈,然後回到大堂裡,拉著春喜和臘梅神秘兮兮地嘀咕一陣。

……

這晚孟鬱槐和孟老孃都留在稻香園裡吃飯。前邊小飯館的生意照舊尚可。戌時末。食客都走得清光,汪展瑞和譚師傅打水洗去臉上和手上的油煙,收拾利落了正預備離開。卻被花小麥給叫住了。

“兩位師傅且別忙著走。”她笑著道,“今日是中秋。因咱們要做買賣,帶累得二位也無法同家人團圓,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此時打烊了,我在那魚塘邊上擺了一桌,若兩位還不覺得疲乏,咱們一塊兒吃些酒水月餅,也算是過個節。”

稻香園趕在中秋節之前開張,眼下是最忙的時候。汪展瑞和譚師傅的家眷又都不曾跟到火刀村來,好好兒的一個團圓節,忙活了一天不說,好容易可以回去歇息了,卻只剩孤家寡人一個,吃酒也找不到人來陪,瞧著冷清得很,實在有些不像樣。

下午,花小麥就讓閒著的兩個夥計去張羅此事,特意留出來一些食材,又格外買了幾埕應景的桂花酒,將魚塘邊稍微佈置了一下。

說是佈置,其實也不過就是搬兩張桌過去,再點上幾盞燈而已。剛剛蓋好的園子乾淨利整,荷花開得正茂,在塘邊一坐,迎面送來藏著淡淡荷香的微風,這對於勞累一天的人來說,就已經是一種享受了。

“東家你要請我們吃酒?”汪展瑞聞言便是一揚眉,嘴角一咧,綻出個大大的笑容,“那敢情好!頭先兒我還和譚大哥商量著,過會子回到珍味園,我倆揀兩塊月餅吃吃,就算過節了呢!”

花小麥也跟著笑了:“我說過的,我不能保證開給你們的條件是最優,但至少會盡力不虧待你們,請吃兩杯酒又算得了甚麼?那魚塘左近現成有鍋灶,也不用你們動手了,菜色都由我來置辦。”

話畢,便領著眾人一同進了園中。

荷塘邊上那一溜落地小燈點亮了,有了嘰嘰喳喳說笑的人聲,這夜裡顯得有些冷清的園子,立刻熱鬧起來。

稻香園裡的廚子和夥計,有一個算一個,都留下了沒走,孟鬱槐和孟老孃自然也是不會離開的,鍋灶下爐火熊熊,騰騰的熱氣捲上半空,混合著濃濃的香氣,盤桓不散。

過中秋節,月餅和柚子、橘子各色瓜果自然是不能少,下午花小麥又打發夥計去城裡買了兩隻桂花鴨,並著那幾壇桂花酒,都擺在長桌上。

徐二順送來的毛蟹還有不少,倒入紹酒醃醉之後洗淨切塊,一半用蔥花和雞蛋汁做成清淡嫩滑的芙蓉蒸蟹,另一半卻是重口味,炸成微紅色之後,毫不客氣地挖一大勺辣椒醬,與蔥段、姜蒜片烹製成油爆爆的香辣蟹。

還有以雞脯肉和豆腐做成的小蓮蓬,淋上柔和的清醬,入口香軟,再摘幾片荷花瓣點綴,紅綠可愛,莫說吃,即便只是看看,也叫人心下喜歡。

慶有、吉祥幾個年輕的夥計,自打進了園子就滿心裡興奮,圍著魚塘跑了一圈,又是吆喝又是笑,玩得不知姓甚名誰。譚師傅和汪展瑞年紀要大兩歲,到底老成些,便只坐在塘邊就著滿桌菜餚飲酒,孟老孃也是慣愛吃兩杯的,端了一小碟辣蟹坐在稍遠處,剝著蟹吃著酒,倒也自在。

花小麥在廚房中,被番椒嗆人的氣息燻了一下,略覺胃裡有點翻騰。她是不敢直接往那沁涼的石墩子上坐的,就搬了張竹椅安置在桌邊,剛剛坐下,就見那汪展瑞捏著一條蟹腳,朝這邊揚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