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茂林和丁氏兩口子悶頭坐著,半晌沒出聲。

手裡的一片西瓜捏得太久,汁水順著手指頭一直流到肘彎,拖出一條黏答答的痕跡。

孟老孃這話很是得體,不僅理由充分,還承諾了要替他們負擔賃房的租金,委實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有人幫著出錢自是好的,可……

默了許久,終究是丁氏擠出個笑容來,開口道:“大姐你這話說的,讓我們真不知該如何接。我們這趟來得突然,事先也沒跟你打聲招呼,已經覺得很對不住了,若再讓你出錢替我們賃房子,心裡怎生過意得去?”

“是啊大姐。”唐茂林也點點頭,“若不是老家現下實在沒法兒呆,我真不會拖家帶口地跑來攪擾你,原想著盡力別叫你為難才好……既你這裡不方便,我們住個兩日就走,再想別的法子,那格外賃房的事,你千萬莫要再提了……”

“哼,你這酸溜溜的話說出來是幾個意思?老家遭了災,你山長水遠地來投奔,若是住兩日就急慌慌地走,倒像是我趕你們一般,回頭再讓老家那些人在背後戳我的脊樑骨?”

孟老孃向來是不肯吃虧的,不怕得罪人,心裡有了火氣,更不會強壓著,聞言立刻把眼睛一瞪,霍地站起身,指著唐茂林高聲嚷嚷:“賃下一爿房子,咱們各自都住得寬敞舒服,哪裡不好?你卻偏生要與我在這小院子裡擠,你告訴我聽聽。這是為甚?”

她直愣愣地一嗓子問到唐茂林和丁氏臉上,一個磕巴都不打,語氣動作皆顯得理直氣壯,不僅那兩口子臉色一變,花小麥坐在孟老孃身畔,聽在耳裡,也是暗暗咂舌。

唐茂林那話表面上似是替孟老孃考慮,但往深一層琢磨。卻很不是個滋味兒,莫說孟老孃,她也覺得有些不舒坦,只是輪不到她開口,她就只能在旁聽著,頗有些氣不順。

幸虧孟老孃是個厲害的啊!所以說,有個兇悍的婆婆,其實也不見得就一定是件壞事吧?

“大姨,我爹我娘沒旁的意思。你別誤會……”唐冬雁坐在丁氏身後,見狀便有點發怯,有點猶豫地細聲勸。

“長輩說話。沒有你們孝子插嘴的份兒!”孟老孃卻是輕易不肯領情。將眼珠兒一瞪,“你看看你表哥表嫂,可出聲了沒有?你爹拿話噎我,敢情兒我還不能生氣了怎地?他怎麼想我不知道,難道你就懂?你是他肚裡的蟲兒?”

唐冬雁瑟縮了一下,不由得扯住丁氏的衣裳後襟。臉一擠像是要哭。

唐茂林也有信了,趕緊站起來,一臉誠懇地衝孟老孃連連擺手:“大姐,我那話說得不好,惹得你惱了。可我真沒旁的意思啊!說到底,我不過也是怕你多使錢……”

丁氏也在旁一個勁兒地賠不是。

孟老孃發作了一通。把態度明明白白地擺到檯面上,這就夠了,卻也不想真與他們鬧個不可開交,當下便穩穩當當接過他兩口子遞過來的臺階,掀一掀眼語氣略有緩和。

“你若還當我是你大姐,這事兒就莫要同我爭了,先安心住下,這兩日多在村裡和縣城走走,看看哪裡更好掙錢,拿個主意出來。我說過了,如果我手上沒錢,今兒這話,我壓根兒不會提,可我既然有兩個,租房這事,就不必你們操心——天兒不早了,你們趕了這麼遠的路,指定是不曾好好休息過,屋子已收拾齊整,早點睡吧。”

說著又轉過頭沒好氣地看向花小麥:“還有你,也趕緊洗洗歇著!我若是不發話,你還想坐到後半夜去?”

“哦……”花小麥仰臉衝她一笑,連忙點頭答應,回房取了換洗衣裳,再走出來時,唐茂林兩口子與唐冬雁已各自避回耳房裡。

自打來了火刀村,花小麥還從不曾在這樣一個人多嘈雜的環境下生活。

同花二孃與景泰和住在一起時,那小兩口是單過的,嫁了孟鬱槐,家中人丁也同樣單薄,沒有任何不方便之處。

然而不過是唐茂林一家三口到來的頭一晚,她便立刻知道了在那種人口興旺的大家庭生活,是什麼感覺。

大夏天,人人都要洗了澡才能安心歇下,院子裡直到亥時墓是吵吵嚷嚷。沐房的門開開關關好幾回,發出吱吱呀呀的動靜,門口也不知是怎麼弄的,潑了一大片水漬,經過時倘若不小心,踩上去滑倒可不是好玩的,說話聲、搬抬箱籠的動靜始終不曾消停。

有了身子之後,花小麥晚間一向儘量早睡,這會子也是早已上了榻。枕著孟某人的胳膊剛覺得有點迷糊,就聽得孟老孃那邊忽然傳來唐冬雁的一聲大叫。

“啊呀,這屋裡有蚊子,咬死我了!”

緊接著,就聽見丁氏敞著喉嚨罵:“你小聲點,你表嫂是有身子的人,禁不得嚇!”

她一個激靈,睡意全無,睜開眼,就見孟鬱槐正蹙眉望著她,低聲道:“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