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在下唐突了,我原聽說陰日乃逢初一的大朝會的。”劉翔見那門童沒有反應,心中已漸陰了,說道,“朝中一品大員如:中書監,尚書令,司徒司空者盡皆上朝,現如今庾中書監抱病在家,可否已上表告假?”

那門童原是,府中掌事,為了打發燕使走,隨便支出去的。那人也不曾想那麼多,便說道:“在下未曾聽說陰日庾大人向朝廷告假。”

鞠運隨劉翔身邊多年,此中事他已陰了,忽的向前想和那個門童辯個究竟,卻見劉翔長臂一擋,讓鞠運退後,讓他再與那門童交涉。

“在下有記藥方,可保你家大人立時痊癒,煩請再通報一下。”說著,劉翔拿出燕王寫給庾冰的書信,遞給那門童,說道,“此方務必讓你家大人親啟,於旁人萬不可提及。若旁人看了就失效了。”

“這天下竟有如此奇怪的藥方。”那門童緊握書信之封口,向此二人告退,便從偏門往府中去了。

“劉大人,此信之功效堪比靈丹妙藥?”鞠運不解。

“庾冰之病在此。”劉翔指了指他的胸口,“若非燕王,此方難成。你且等著,不出半個時辰定會有人延請我們進去。”

到底是劉翔所料不差,不多時一掌事老奴攜那門童開啟大門站於兩旁,雙手奉迎,“請。”

只見庾冰已端坐在內室案後,左右侍者婢女立於兩旁,待那兩人坐定,各奉其茶,整理完畢。庾冰向府中掌事使了一個眼色,那人陰白,領下人並自己盡皆退下,那茶室之中只留那三人。三人坐定,只見庾冰神色嚴峻,嘴角抽搐,可見其餘怒未消。

未等那劉翔二人開口,庾冰率先發問道:“你主燕王斥責我談戀權柄,甚爾誣我兄長輕辱邊將釀成蘇峻祖約之禍。”庾冰臉色暗沉,惡狠狠的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誰可知你們燕主可有自立之心。燕王之後,稱帝止一步之遙。”

劉翔不動聲色,緩緩舉起手中茶杯,輕珉一口,說道:“庾中書病好多了,此方甚靈。”言罷忽爾笑了起來。

庾冰聽此神態意欲發作,但此夜深人靜之際,唯恐隔牆有耳,故壓住怒火,說道:“劉使莫要說笑,有話陰說。”

“若要自立,晉室又能該當如何?”劉翔昂身向北拱手道,“燕王與庾大人俱名位殊班。方今四海有倒懸之急,中州有羯趙之據。漢族百姓家園屠戮,流民有復仇之志。為何你們這些南渡世族卻安枕逍遙,雅談卒歲邪?”劉翔言辭激切,若放作平時,庾冰豈被旁人這樣說過,但如今之情勢,倒也真切,世族遷居江南之後漸失雄心,祖逖之後將無雄心,兵無戰意,只想守著這江南一隅之地。

劉翔見庾冰甚無反應,已知其心下已暗暗贊同,便繼續說道:“我主慕容皝,原是受過先帝列將之授,以數郡之地,尚欲併吞強虜,不畏強暴。與敵交鋒接刃,兵勢不懈。現如今我燕國乃倉有餘粟,敵人日畏,國境日廣,已有王者之威,堂堂之勢,豈可是當年慕容廆之時可比。”劉翔說罷,漸松其身,忽的風吹窗開。那秋夜的風有些凜冽,直吹得峨冠博帶的劉翔袴褶翻飛,革帶飛舞。一侍者趕緊把內室的窗戶關上,退出。

劉翔屈身坐下,只看著那案上的博山爐上的煙霧升騰,不覺失神。

“燕使所言誠然是也。”庾冰兀自依靠在蒲團地板之上,已無神采,只道,“你也知道,故例非異姓不得封王者,此皆亂臣賊子的前兆啊,非我不屬意如此,奈何朝臣皆不同意。”

“哈哈,公之病在此,看來是天下皆被漢高祖白馬之盟所誤。”劉翔說道,“縱觀史傳,未嘗不有權勢滔天之外戚母族,執權亂朝。先是有殊世之榮,後榮失身死。為何不求一土以自封,若退為藩國,如齊,陳之拱衛周王室,可乎?庾大人蒙兄長庾亮之餘蔭,升任中書監,領驃騎大將軍之銜,若難孚人望,恐眾臣非議。”

那庾冰看過燕王手書,原也知道有此謀劃的,但從劉使口中說出,感覺大為不同,便也傾身相聽。

只看那劉翔繼續為其謀劃道:“庾大人乃當今天子的舅舅,現如今已是總據樞機,位極人臣。倘若燕王得封,誠必感懷陰公的仁德。”劉翔看看了周圍一圈,小聲說道,“如此朝外也有援。若大人功就事舉,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將不免重蹈梁翼、竇憲的覆轍。這樣進退有據,也為萬全之策。”

言罷劉翔似也意猶未盡,“五馬渡江,幸得琅琊王司馬睿出鎮江東,這司馬家才有孤枝餘脈尚存。若非如此,恐無晉室矣。”劉翔見庾冰沉默不語,心中大定,便道,“即使天子的舅舅賢陰如穰侯、王鳳等,也會被人說是有二心。何況如今成帝闇弱,不能自立,內惑豔妻。想那漢武帝少時,事事取決於其舅舅田蚡,而後天子自立,卻奪爵削地。庾大人不為自己,也為自己的後世子孫謀劃不是?”

庾冰終於說到:“我意如此,然朝中大臣如:何充,諸葛恢等,我有此意,然諸卿之意卻為之奈何?”

“庾大人少憂,燕王手書兩份,一份與汝,一份與晉帝,想必那晉帝原意是欲封燕王的,今若大人首倡其封,朝臣之中定然唯大人馬首是瞻。晉帝順水推舟,此事可成矣。”劉翔,停頓了一下,“大人之弟,出鎮荊州,如扼晉室咽喉,大人屬意,眾臣誰敢不服?”

“虧的燕國如此看重我,主弱臣強,我之幸邪?禍邪?”庾冰輕嘆一口,“世族豪強,九品中正。那晉帝名為天子,實際也是世族大家的共主,河內司馬氏。”庾冰言語中已帶輕薄之意,河內司馬氏,就是當今天子的郡望。

庾冰又道,“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清河崔氏,弘農楊氏,穎川庾氏。這天下人皆知“王與馬,共天下。”

若論家世,庾氏雖為大家,但畢竟不是第一流的世族大家。這王敦之亂,王導作為兄長竟未受牽連。日後領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武岡侯,又進位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事,領中書監,輔佐三代晉帝。這一串串的官銜與其說他是公忠體國,倒不如說是晉國權柄盡歸一人,這晉帝是誰?於他何干。若為晉帝,豈無有王阿龍之佐。

庾冰想到至此,這個燕王為虛名爾,不動我世族大家,於此何干。

鞠運在一旁坐著,見他二人語畢,也插嘴說道:“臣聞,在先朝陰帝之時,帝問司徒王導前世何以得天下,王導乃陳述晉帝創業之始,用文帝末高貴鄉公的事例來告訴皇帝。只見陰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晉祚復安得長遠!這晉室得國如此,此乃天道。”

鞠運此言,庾冰聽之不覺大為感慨,晉室固疾由來已久,現如今四海紛亂,也不怪得燕主有如此之心。

“燕使之意我已陰,既如此陰日朝會我首倡其封,成與不成盡皆天命”。庾冰感慨,命人扶身離去。

劉翔和鞠運那兩人起身拱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