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群從亂草從中走了出來,見寧勇偉正在摘犄角,且皺起眉道:“你既是為了罪業,為什麼不讓他們死的痛快些?”

寧勇偉拿起亭長的犄角,五寸多長。

“馬長史說,罪業過了兩寸便是惡人,這廝的罪業過了五寸,讓他痛快死了,豈不便宜了他?”

沉書良道:“他也就是聽命行事,這事情說到根上,也不怪他。”

寧勇偉道:“朝廷讓加賦一成,他們非要加三成,這卻不怪他們?”

沉書良道:“你也聽到了,是知縣讓他們加了三成的稅。”

“知縣讓加三成,他們就加三成,知縣明天要他們一條命,他們還真把性命捨出來麼?”

姜勝群道:“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他們吃的是官糧,聽命行事是他們的本分。”

寧勇偉眼睛一顫:“他們盡了本分,就把別人往死路上逼迫?孩子手裡的半塊餅子都不放過?為了這口官糧,人味都不要了麼?”

沉書良嘆道:“你沒做過官,你不知道這裡的難處。”

“你遇到過難處?”寧勇偉笑了,“你且跟我說說什麼叫難處?”

沉書良道:“昔日我從八品升到七品,渾身痛如刀割,只在家裡休養了五日,五日之間,湯藥針石用過無數,五日過後,身軀綿軟無力,走路尚且艱難,卻還要到神眼閣辦差,這就是為官的難處,

吾兒入品之時,整整一日,水米不進,我只在他身旁照看了半個時辰,恰逢神機眼有所感應,我立刻去了神眼閣,這份難處又有誰能知曉?

我辦差做事兢兢業業,從沒有半分馬虎,可縱使如此,按神機司的規矩,我也只能做一輩子校尉,神眼匠人世代如此,這份難處,又有誰能明白?”

寧勇偉笑道:“你管這叫難處?”

沉書良皺眉道:“這卻不算難處麼?”

寧勇偉道:“我入品之時,沒有湯藥,也沒有針石,山寨當家的選了二十人,傳授了一套殺道的本事,讓我們在後山修行,

三個月不能入品,就是廢物,知道機密的廢物是禍害,這樣的禍害,直接被當家的殺了,剁碎了餵狗,

那二十人裡就我一個入了品,整整三天,我動彈不得,沒人管我吃喝,我自己挺了過來,我沒覺得那算難處,

九升八的時候,當家的怕我搶他位子,想除掉我,我躲在一座山洞裡,靠著二斤餅子一罐子水,我撐了整整十天,我沒覺得這是難處!

落草之前,我老孃病重,我揹著兩擔柴火,到集市上去賣,想給我老孃換兩頓白米飯,

管集市的差人說柴火不好,就給了我五文錢,這兩擔柴火少說也值二十文,我上去跟他們理論,兩條腿都被他們打斷了,

我爬回家裡,老孃熬了兩天,走了,我拖著斷腿,拖著老孃,爬到山上,把她埋了,我覺得這算難處,校尉大人,你覺得你那還算難處麼?”

沉書良紅著臉,沒作聲。

姜勝群也默默低下了頭。

寧勇偉看著沉書良,緩緩說道:“你是神眼匠人,生下來就有飯吃,你特麼覺得自己升不了官了,這特麼也算難處?你覺得晉升受了些苦楚?這也算難處?你照顧不了兒子,還有多少下人服侍他,這特麼算什麼難處?

我特麼不知道下頓吃什麼,這特麼才叫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