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漢一席瘋言瘋語,在少卿聽來不啻五雷轟頂。腳下匆匆疾若馳鶩,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眼睜睜見他手起掌落,不偏不倚正拍在自己頭頂百會穴上。只一聲悶響,便在當場嚥下氣去。

少卿目瞪口呆,如墜萬丈寒窟。良久驀然驚醒,唯恐僅剩下的那長臉漢子也同樣步了腳下兩兄弟後塵。忙扣下數枚棋子有備無患,目不轉睛緊盯其人。

“閣下如此高明的手段,何不再來同樣送我一程?也算是仁至義盡,凡事善始善終!”

那長臉面泛蒼白,右手低按佩劍,只在鞘外露出約莫半尺嚴霜利刃。少卿見狀反倒大喜,暗覺他既有這番蓄勢待發,足見心下並無自殺之意。

如此,總算教少卿如釋重負,胸中一塊巨石堪堪得以落定。

那長臉又森森一陣冷笑,話裡話外大有一派視死如歸的慷慨壯烈。

“今日是我們兄弟學藝不精,這才在你手裡折了性命!只是這樑子終歸算已結下。你若不願節外生枝,那便大可在此將我一齊殺了。否則……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便追你到天涯海角,也非要報今日這番不共戴天之仇!”

少卿眉頭緊擰,半晌緘默未言。反而是那青年當先上前,不卑不亢道:“這二人行事雖多有不恥,但畢竟罪不至死。落得眼下這般下場,絕非我們所願。”

“至於你……哼!我看你也不必惺惺作態。若是當真想報仇的,大可日後隨時回來。我杜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在南陽城裡恭候閣下大駕!”

“好一個恭候大駕!”

“既如此,咱們後會有期!”

那長臉厲聲疾呼,言訖拱手一禮,全不顧兩位兄弟兀自曝屍腳下,就此大踏步的出得門去。杜衡面露鄙夷,朝他遠去方向狠啐一口,怒聲痛斥道:“嘴裡說的好不義正言辭,原來竟是個禽獸不如,毫不顧全義氣的懦夫!”

“想是他唯恐義士出爾反爾,這才匆匆走為上策。”

聽聞書生此話,杜衡依舊萬難解氣。猛地一拂衣袖,蔑然繼續道:“大丈夫頂天立地,一言既出豈有反悔之理?這才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恨!可恨!”

如今事情雖已了結,書生卻端的感慨萬千,便失魂落魄般坐在一旁,口中不迭長吁短嘆。

杜衡聽後頗不耐煩,乾脆陰下臉來,對他沉聲道:“我剛才不是已同那人說得清清楚楚。他日後縱要尋仇,也必當先是趕來尋我,你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書生一怔,連忙雙手急搖,不迭應聲道:“學生並非憂慮於此,實是感慨世事無常,人心難測。這……唉!萬望兩位義士明為此鑑!”

說完,他似乎終於如夢驚醒,匆匆整理衣冠,鄭而重之躬身為禮。

“學生賀庭蘭,多謝兩位義士捨身搭救之恩。”

杜衡轉嗔為喜,大步流星上前,在他肩膀一拍,“這又算得了什麼?咱們做人行事全憑義氣公道。既是路見不平,那也自要拔刀相助!”

“這位小兄弟,你說是也不是?”

少卿身子一顫,微微頷首相應,可口中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杜衡見狀亦不著惱,反而好似意猶未盡,回味起適才諸般情形,話裡話外不無欽佩。

“不過小兄弟你也當真是好俊工夫!只消一招便輕鬆克敵制勝。倘若單較這點而論,我便是與你有著大大的不及了。”

少卿勉強苦笑,目光有意無意避開當前堂中兩具屍體。

“杜大哥急公好義,方是我輩楷模榜樣。小弟只不過恰逢其事,略盡些許綿薄,實在難當如此謬讚。”

杜衡朗聲大笑,又將少卿仔細打量一番,臉上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天下英雄好漢,杜衡向來欽佩敬重。不知小兄弟身屬何門何派,又究竟是哪一位前輩高人座下弟子?”

少卿神情微妙,然恍惚憶起璇燭平素朝夕訓道,又不覺教心中一時暖意融融。

“實不相瞞,小弟乃是青城門下。當今山中一教之主璇燭,那便是我的授業恩師了。”

“原來小兄弟竟是青城山主的弟子!”

杜衡眼前一亮,右手猛地一拍大腿,連番嘆不絕口道:“之前我就曾聽人說起,他老人家手下功夫出神入化,有如天人!今日終於親眼得見,當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少卿眉頭微皺,記得恩師曾對自己提起,因前幾任青城山主馭下素來寬泛,故門中往往不乏好事之徒,於江湖各處好勇鬥狠。

此舉雖在璇燭上位之後有所改觀,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加上其餘各派添油加醋,對此借題發揮,以至師門之名在世人眼裡從來不甚光彩。而這杜衡卻似對此渾然不以為意,倒著實與旁人頗有幾分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