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若遭人說破心事,頰間不禁微一泛紅,點點頭小聲道:“不錯,只是我實在並沒想到,昭陽真人武功竟比我以為的還要高出數倍不止。而他又偏偏已然成了個瘋子,所以這才……”

“我問你……”

夜色尚濃,墨意未央。少卿轉身,凝望中庭池水潺潺,蓮芡芳菲,披薄霧氣流散。數許微風迎面,吹來縷縷疏香,自鼻翼間悄然暗叩。

“你究竟是否希望如先生所說一般,使本教同你們楚家冰釋前嫌,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我自然是願意的!”

楚夕若未加思索,登時脫口而出道。少卿本就早有所料,如今則更加振奮精神。目光深邃如爝火生生,照亮放眼漫漫夤夜。

“那待咱們一同趕到楚家,便請你親自去向楚家主道明事情原委。切莫令先生的一番良苦用心……終於白白付諸東流。”

言訖,他竟一掃平素戲謔玩笑之態,當先對面前這少女抱拳執禮,眉宇間不失一派莊重肅然。

楚夕若玉容微妙,竟有一刻怔怔失神。直俟露華沁透衣衫,自肌膚間彌散輕寒,方才身形略晃,依稀攥起手來。雙唇一碰,如呢喃般壓低聲道。

“……好……”

月在風間,吹落春華。念茲明日安然,淺淺伴我入眠……

“來來來!小畜生你趕快自個兒滾過來了!省得教爺爺們親自前去動手!”

翌日清晨,少卿才剛披了衣衫出門,便遠遠聽見客棧大堂中一陣嘈雜喧鬧。好奇關頭反倒將自己一身傷勢全都拋在九霄雲外,興沖沖來到樓下東張西望。

“幾位壯士容稟!適才絕非學生有意冒犯,實在是不虞之隙!不虞之隙吶!”

少卿步履生風,轉眼來到人群之中。又將條身子歪歪斜斜倚在廊柱之上,著實好不愜意。等到放眼一望,所見惟有一位瘦弱少年白服方巾,作書生打扮,此刻正朝另外三人不迭打拱告罪。

反觀這三人怒氣衝衝,卻無絲毫善罷甘休之意。當先一個漢子滿臉橫肉,更似怒不可遏,忿忿然厲聲叫罵道:“什麼誤會了!你們這些個酸秀才,便只會繞來繞去的窮掉書袋!大哥!你可千萬別信了這小子的鬼話,省得咱們到時著了算計,卻還給旁人稀裡糊塗的矇在鼓裡!”

“老子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倒要你來多嘴提醒!”

聞言,三人中一個年事略高者眉頭大皺,惡狠狠朝他瞪過一眼。那胖漢白白討個無趣,一腔憤懣更加無從發洩。不由分說搶步上前,飛起一腳正中在那書生肩頭。

那書生瘦弱不堪,手無無縛雞之力,如何抵得過他這般猛然一擊?登時手腳朝天,驀地向後摔跌在地。背上書箱亦隨之飛出足有數丈,裡面所裝各類經史典籍恰似落花流水,便在周遭紛紛散落開來。

書生滿臉驚駭,顧不得自身安危禍福,忍痛趕緊四下收拾。等到把地上數十卷書冊全都原樣裝好,才終於長吁口氣,以手撫心好似如釋重負。

“小子!你就這樣自顧自的忙活,可還曾把我們兄弟三人分毫放在眼裡了麼?”

那長者目光清冷,見書生這般模樣,心中不禁愈發著惱。拉下一張臉來冷笑連連,森然質問道:“方才我們正自吃酒,你卻忽然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起風涼話來。”

“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怎麼,莫非只有你是個圖要名聲的正人君子,至於我們這些人……則全都是些卑鄙下流的無恥之徒麼?”

那書生一怔,終於察覺事有不妙。連搖雙手,起身滿臉哭喪道:“學生同三位萍水相逢,那又豈敢暗懷不敬之心?只因見閣下同這兩位壯士把酒言歡,自己卻又囊中羞澀。一時實在心癢難耐……這才姑且吟來自嘲。可卻絕無半分輕慢諷刺諸位之意吶!”

“人嘴兩張皮,你如今雖這般說了,可又有誰能作保,剛才便果真乃是同此一般的心思?”

三人中,最後一個長臉漢子嘿嘿怪笑,儼然竟要比那胖漢一副凶神惡煞更加陰森可怖,“我們行走江湖的肚中無墨,自然不如你們讀書人鬼心眼子多。但若說給旁人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頓,到頭來卻連屁也不敢放上一個……此事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是要教我們兄弟從此再沒法子做人了麼?”

“閣下明鑑!方才……”

書生猶且心存僥倖,以為但須自己說清楚箇中原委曲直,自然便可使雙方誤會消弭化解。渠料那胖漢早已忍無可忍,口中一聲暴喝如雷,頓時將其嚇得身形劇顫,踉蹌著向後連退。卻尚不忘雙臂環繞,將那書箱緊緊護在在胸前。

“人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如今這秀才遇到如此三人,要想把事情說個清楚……怕也同樣得是一樁天大的難事了。”

遠遠見那書生模樣驚悸,就連說起話來也都顫顫巍巍,少卿心下只覺格外好笑。又慵慵伸長脖頸,好能看得更加清楚真切。

“學生所言,盡……盡皆出自肺腑!絕無半分口是心非之處!還請三位壯士……”

“少他媽的廢話!”

那胖漢氣若洪鐘,直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話音未落便“刷”的一聲,將隨身一把利刃抽出鞘來。

看他忽然動起刀劍,少卿不由暗暗變了臉色。心道倘若其當真要在大庭廣眾下草菅人命,自己也絕不會再袖手旁觀。而便在此時,那胖漢又再度開口,氣沖沖大呼小叫道。

“你既然瞧我們兄弟不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言訖,他竟以左手緊緊攥住兩邊刃口,從上到下運勁捋過。霎時,汨汨鮮血順沿血槽瀝瀝下墜,直將三尺劍身染作一片緋色殷紅。

“酸秀才,該你了!”

那胖漢滿面驕橫,殊無一絲痛苦之狀。隨手將那染血利劍擲向書生,鄙夷至極道:“今日你若也敢同爺爺這般做了,老子便自認個倒黴,信了你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