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輕啟,楚夕若從屋中走出。見到他後先是一怔,旋即輕輕讓開道路。賀庭蘭耳根微紅,不免頗有些侷促慌亂。待向其人頷首為應,這才小心翼翼踏進門中,又在前廳獨自駐足片刻。

藍天凝靜臥榻上,發覺上官前來,忙欲起身行禮,卻被賀庭蘭連聲勸住。二人便如這般共處屋中,又都不知該當從何開口。

“此次江夏所以不墜,皆賴藍姑娘力挽狂瀾。庭蘭代合城百姓……多謝姑娘再造之恩。”

“大人何出此言?”

藍天凝大急,忙請他不必如此。勉強半欠起身,眉宇間一副病容憔悴。

“我軍所以大勝,乃是因守城將士殊死浴血,奮戰不移。天凝不過職責所在,又何敢竊居他人之功?”

“大人。”

她言語稍輟,口中吐氣如蘭,“今日擊退金兵,大人合該前去與民同樂,以勵城中軍心。實在不該為卑職在此糾結,反倒耽擱守城大計。”

賀庭蘭哂然一笑,只說如今少卿便在松濤堂大宴眾人,自己唯獨喜靜,不去倒也無妨。

“藍姑娘……”

一語至此,他又將話鋒一轉。猶豫半晌,才終於在暗裡下定決心。

“庭蘭不才,倒也粗通醫理。能否教我為你稍作診治,也算……聊盡一點微末心意。”

藍天凝玉容變色,身子有意無意向後退縮。本想說剛剛楚夕若已請過郎中前來,然一俟聽到他最後心意二字,卻又霎時緋紅了兩靨。被衾下十根指頭纏繞,彼此攏在一處,良久才顫抖著輕點點頭,將一隻皓如凝脂似的玉手緩緩伸出榻側。

賀庭蘭大喜,目光裡五根玉指纖細修長,皎若菱白,恍若世間最為絕美之物,教人不忍對其稍稍心存褻瀆。俄頃回過神來,順勢在她身邊坐定。右手微動,搭在其人脈門之上。

二人肌膚相觸,一時俱覺對方身上滾燙髮熱,如熊熊炭火一般。獨不知心中這番微妙悸動對方知否,又是否與自己同樣萬般思緒綿綿。

“這……這是……”

賀庭蘭杏林春滿,醫術可謂精湛。如這般過得須臾,渠料竟大驚失色,就連額上亦涔涔流下汗來。

藍天凝心頭一懍,忙請他直言究竟發現何事。可任憑百般追問,賀庭蘭卻始終三緘其口,唯有眼中隱隱泛漾微光。

“莫非……是卑職病入膏肓,恐已命不久矣?”

藍天凝澀然而笑,索性自行胡亂猜測。賀庭蘭急急搖頭,再一見她面龐慘淡,實是說不出的惹人生憐,到頭來終不忍再行欺瞞,向其如實說道。

“姑娘此番浸水太久,寒氣侵入肺腑骨髓。即便短時之內能以藥石調理恢復如初,可卻必將因此折損二十年壽數,這……”

“大人不必傷心。”

不知為何,自賀庭蘭處得知此事,藍天凝好似殊無半分痛苦傷心。反倒面露莞爾,向他溫言寬慰道:“人活一世,長壽者不過百年。只要能以此軀行些有用之事,那便算不曾枉費今生。”

“何況比起今日戰死眾多將士,區區二十年壽數已屬幸運至極。天凝怎敢貪得無厭,再行奢求更多?”

“藍姑娘!”

可她愈是如此,便教賀庭蘭愈覺心如刀絞。情至深處,竟一改平日溫文爾雅,伸手緊攥在其人腕間。

他通紅了臉頰,急聲大叫道:“待日後擊退金兵,我定當辭去官秩遊歷天下。無論千難萬難,也要為你尋到延壽之法!”

拳拳摯誠,發自於心,出乎於口。藍天凝看在眼裡,頓教雙眸隱隱發酸。絳唇一碰道聲多謝,恍惚只覺清風細縷,徐徐迎面,此生長遠遣與誰付,都入匆匆一晌夢中。

“顧少卿!”

翌日清晨,少卿甫從宿醉中醒來,便聽外面有人呼喚甚急。草草披了衣衫出門察看,見是楚夕若滿臉焦灼,似乎正為何事憂心如焚。

“怎麼,莫非是金人又來攻城了麼?”

少卿身形一晃,精神亦隨之清醒大半。慌忙正欲前往城牆佈防,卻被楚夕若一把抓住小臂,連連只說不是。

她急聲道:“從昨夜至今,城中便不斷有人嘔吐發熱,倒像是中了什麼古怪之毒!”

少卿十指冰涼,知這必是敵人所施奸計。事到如今每多遷延一刻,於江夏城防皆是十二萬分的岌岌可危。當下毫不遲疑,便與少女一同動身。

他倆匆匆趕赴松濤堂,沿途隨處可見各派弟子橫七豎八躺倒在地,身邊雖有同門竭力救治,但卻因不得其法,顯然並無補益。

不多時,二人與眾位江湖耋宿匯合,竟發覺他們同樣病容怏怏,只因自身內力遠較常人為高,這才勉強猶可支撐。

少卿直問:“這究竟是怎生一回事情?”

“他奶奶的!”

慧能頸間肥肉亂顫,氣忿忿破口大罵道:“要是讓大和尚知道了是哪一個下的毒,那也非把他給活颳了不可!”

“哼!定是那趙秉中!他既能為虎作倀炸開城牆,順手下毒那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