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濤堂內眾人既散,各派遂分別動作開來。少卿則選門內武功不俗之人,與楚夕若所率另外一眾楚家弟子連夜出城。臨行前將城中防務交由邢懋言全權定奪,雙方約定彼此間煙火為號,待時機成熟,一舉對金人形成夾擊之勢。

墨色無儔,飽蘸雲天。楚家青城,合計數百之人,自風煙披薄間一路縱行林岫。

金軍久歷戰陣,眾人不過出得城來三十餘里,便已接連在路上發現其所放出探馬,可見警惕之高,實要教先前所料更加勝過數籌。

好在這一行人皆武功不俗,故到頭來非但未被察覺,反倒是借哨兵迴轉方向一路尾隨,於一二時辰之後悄然來到其駐紮營地附近。

少卿命眾人暫且留在林中蟄伏,自己則先同楚夕若一道,最終來到一處草甸後面,雙雙抬眼向外張望。

二人目之可及,只見金人乃是將營地安置在一片淺灘之上。除卻東邊一條河流水波平靜,其餘三面俱是光禿禿的白地空當。

轅門之外火光熊熊,數十兵士分做三隊,沿途來回警戒巡邏。高塔上射手箭不離弦,但消稍有風吹草動,立時便是嗖嗖飛矢縱橫。

“難怪官軍喪城失地,連吃敗仗。單是如此樣的排兵佈陣,就足夠他們學上十年八年也還不止!”

如今身邊既只有楚夕若一人,少卿也自變得隨意起來。張嘴吐吐舌頭,忍不住對眼前景象嘖嘖讚歎不已。

楚夕若秀眉微蹙,忍不住朝他白過一眼,可面對眼前戒備森嚴,亦著實束手無策。

她心中兀自苦惱,肘間卻遭人輕輕一碰。等扭過頭來去看,赫然是少卿似笑非笑,正向自己眨動雙眼。

“我若說能躲過旁人的耳目,獨自潛進這營裡面去……你究竟信也不信?”

“你要逞能,那也該先分個時候!”

楚夕若兩靨含嗔,不免有些著惱。心道就連一隻兔子也絕難從旁人眼皮底下透過,更不必說如他這樣偌大一個活人。

少卿卻不急著辯解,而是滿臉諱莫如深,告訴她一旦見待會兒營中火起,則立時率人趕往河邊,只管截殺前來取水的金兵便是。

楚夕若既驚且疑,茫茫然正要再問,渠料少卿竟身形一晃,如鬼魅般躍出藏身之處。旋即雙足騰蹈,步踏雲霓,眨眼飛掠出十幾二十餘丈。

他幾度兔起鶻落,如鷹揚鶴展,化作一抹殘影飄蕩。待又朝前奔行片刻,自覺時機已至,當下出手如風,將預先藏於掌心的幾枚石子先後射出,噗噗輕響劃破夜色,頓在遠畔河面之上激起片片漣漪。

“是誰?”

察覺異樣驟起,轅門外眾軍遂應聲而動。身上鐵甲重鎧“嘩啦啦”響個不停,各持了長槍大戟,一擁前往岸邊。

高塔之上,守衛亦無片刻懈怠。張弓支箭,如當空皓月,未及下面袍澤趕到,已是一輪箭雨鋪天蓋地,紛紛射向先前異響來處。

楚夕若獨自伏在遠處,見這眾人手中兵刃殺氣騰騰,自月下閃爍一片耀眼寒光,不禁微微變了臉色。只覺此等久歷沙場的虎狼之師,實則又與尋常所見江湖中人,二者間更有極大不同之處。

另一邊廂,少卿見眾軍皆已被引至了河邊,自己則趁機望影星奔。一條身形矯若遊龍,自夜色中無聲縱橫。

他飛身愈疾,手中發石不斷。而那石子被其暗中附著內力,往往在半空時尚渾無聲息,一俟觸及白地,便又立刻聒噪大起。接連幾度下來非但令眾軍疲於奔命,每每無功而返,更使人人疑神疑鬼,只道是撞見了山中鬼怪幽魂,專門前來戕害人命。

須臾,少卿已趁亂透過營前空地,悄無聲息潛至木柵下方。遂轉過頭來,朝身後擺一擺手,而後翻身一躍進入營中。

凡此種種,楚夕若無不看得一清二楚。又驚又喜之餘,卻也不禁為他惴惴擔起心來。然開弓便無回頭箭,思來想去惟將妙目圓睜,手中鏘天也愈發攥得緊了。

少卿進到營中,始才發覺裡面卻要比自己先前所想廣闊甚多。放眼望去,大小千百營帳錯落林立,沿途更有無數軍士哨戒,端的守備森嚴。

所幸他武功之高,堪稱震古爍今,即便身處群敵環伺之下,卻依舊遊刃有餘,不露絲毫馬腳蹤跡。

如這般匿行穿梭半晌,還未等尋到機會縱火,他竟陰差陽錯來到一座牙帳之外,觀其氣勢恢宏,雄渾偌大,實與周遭其餘營帳彼此大相徑庭。

少卿心中一懍,覺這必是軍中帥帳所在。而倘若自己竟能悄然潛入,將裡面主帥當場刺死,到時金兵勢必群龍無首,陣腳大亂。如此豈不更加一勞永逸,遠勝在來日戰陣之上平添無謂傷亡?

他心跳砰砰,陡在胸中生出一腔英雄意氣。再度左右張望,發覺除卻外面兩名守衛之外,牙帳中竟只有孤零零一條人影,此刻正端坐在帥案前方,終於下定決心,今日便要擒賊擒王。

月色昏昏,半匿積雲。牙帳前,兩軍卒正持槊闊立,耳邊忽傳來窸窣聲響。還不等前去察看,猝然竟被一陣勁風撲面,隨頸間遭猛地一擊,先後砰砰倒斃在地。

少卿身形落定,趁四下無人主意,遂閃身貼在那牙帳外側。口中深一吸氣,就此一躍竄進其中。

“怎會是你!”

少卿步下生風,原擬進帳之後乾淨利落,即刻誅殺敵酋。渠料一眼望去竟又大驚失色,忍不住驀地叫出聲來。

此刻帳內之人身長八尺,面相方正,一蓬短髯密佈下頜,分明乃是宗弼的貼身護衛孫二虎無疑!

孫二虎身著軟甲,正端坐在帥案前。見忽有人進來後先是一驚,一俟同少卿目光相接,也同樣將雙眼瞪作老大。

不過他在宗弼身邊日久,平生大小歷戰無數。俄頃回過神來,遂驀地雙膀奮力,將面前帥案掀翻,連同上面各式器物,如狂風雨驟般朝少卿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