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一聲嗤笑,面上流露鄙夷。轉將目光遙遙投向南面,儼然可見中原萬里山川河澤。

“所謂江湖世人,說到底不過盡是些烏合之眾。”

“我只需遣副將一員,偏師數萬,所到之處自可斬草除根,片瓦不留。哼!又何必如同這般煞費苦心?”

他此話固是一派睥睨天下的王者氣概,然雪棠卻實不以為然,連連搖頭,正色說道:“俠以武犯禁,自古歷朝歷代,從來不乏帝王欲將江湖中人斬盡殺絕。可何以至於今日依舊生生不息?”

“一言蔽之,皆因朝廷羽翼不足牢籠天下,陰影暗處,自會悄然滋生萌發。便如同野草一般,雖有枯榮交替參差,但只消徐徐春風至處,則立時又是滿眼草木葳蕤。”

“前人做不到的,我宗弼卻未必也同樣便做不到!”

宗弼站在一旁,一席話語斬釘截鐵。雪棠聽罷,除卻起初數聲冷笑,既覺二人話不投機,索性便也再無多言必要。遂二度起身,拂袖欲走,只在原地拋下一句傲然話語。

“既然您認定此舉於事無益,看來反倒是在下自作多情。但願殿下今後心想事成,手創一番不世功業。”

“先生且慢!”

眼見雪棠竟要離去,宗弼即行上前阻攔。無意中,二人雙手肌膚相碰,自半空糾纏貼在一處。

雪棠面孔倏沉,猛然將他一把推開。直至二人相隔數丈,才怫然申斥道:“你我之間無名無份,殿下既為皇室貴胄,便應時刻自重身份,斷不該行此輕浮孟浪之舉!”

“你想要名分?”

宗弼聲色俱厲,終於有些動怒。提起掌來,“啪”的拍在手邊桌上。那木桌吃力不住,登時“喀喇喇”化作一地狼藉碎片。

“好!那我明天便昭告天天下,將你風風光光明媒正娶!也算了卻我心中十幾二十年來一樁如一夙願!”

雪棠十指半握,自宗弼憤然怒吼聲裡,反倒將頭微微別向一旁。直等他胸中怒火漸彌,才微微行個斂衽,幽幽續道:“在下人老珠黃,實在難膺殿下如此抬愛。”

“如今日之事……還請將來不必再提。”

此刻,宗弼也已歸於平靜,口中一聲嘆息。雖暗覺剛剛言辭未免失於衝動,可若要他俯首認錯,那也真比登天還難。

雪棠察言觀色,加之素對他為人多有了解,當下亦不多言,只抬起腿腳,在其身邊繞行經過,頭也不回便往門外而去。

“小筠。”

二人身形一錯,雪棠身後忽又傳來宗弼低沉之聲。她眼中波光粼粼,雖並未回頭,但也因此停下腳步,教四下氣氛變得頗為怪異微妙。

“下一次,倘若你依舊要如今日般以身犯險,還望能提前告知與我。”

雪棠黛眉輕斂,恍惚竟有一刻莫名失神。少頃驀然驚醒,總算微微頷首,轉而推門邁入夜色。

寒風漫卷,搖曳燭光,但將宗弼身上衣袍吹作獵獵,如一尊鐵塔般巋然矗立殿中。

自從是夜,少卿攜少女出得慕賢館後,雪棠倒也果然言而有信,未曾派一兵一卒前來追趕。

又過幾日,楚夕若甫自昏迷中轉醒,頭一件事就是詢問文鳶境況。只是任憑她百般追問,少卿卻始終三緘其口,但教她不必多想,只管先好生歇息便是。

萬幸她這次失血雖多,更險些危急性命,但經少卿連日運功調理,以及形影不離照料左右,身子也總算一天天趨於見好。

面對他如此無微不至,起初難免教楚夕若甚覺扭捏難以為情。只是待時候漸久,卻又不由芳心竊喜,胸中如含飴蜜。

回憶彼時春日初逢,至今歲聿云暮。目下衷腸既許,餘生信託,相較之下,區區小傷卻又何足言道?更有恍惚一瞬,覺倘若今後二人皆能如此這般度過,則即便教自己傷勢永遠不見好轉,那也終究心甘情願。

不過轉而念及父親既將偌大一個楚家交至自己手中,那便須得時刻盡心竭力,而當前首要之務,便是將解藥儘快帶回江夏。故到頭來還是將種種兒女心思暫抑心頭,一路馬不停蹄,向南加急奔赴。

又過旬日,二人沿途所見景緻終於漸漸趨於熟悉。楚夕若喜形於色,盤算當初定下三月之期,及至今日也才剛剛過去一半。

只是還未及她將這滿心欣悅說與少卿,遙遙卻見遠處似有一眾人等正駐足官道。觀其衣著打扮,分明大多皆為楚家弟子。

而在這眾人之間,倒還另有一個尚未成人的小小少年,此刻便風風火火,在道路兩側踱來踱去。

“咦?這不是子昀麼?他怎的會在這裡?”

少卿一眼認清那少年身份,心中卻反倒愈發驚訝不已。俄頃與少女來到近前,當下翻身下馬,喜孜孜問道:“子昀!你又是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