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緊隨其後,放眼只見裡面三間屋舍,雖大抵甚是簡陋,但也總算人氣充足,處處頗顯溫馨。聽聞外面傳來聲響,登從屋裡跑出三四孩童,其中最大者,也不過堪堪只有七八歲的年紀。

這些孩童甫一上來,便將烏爾海團團圍住,嘴裡直呼三叔。烏爾海哈哈大笑,俯身放下手中之物,便同他們彼此鬧在一處。

楚夕若從旁見了,心下里不免觸景生情。回想曾經父親行事素來嚴厲,除卻母親之外,家中同自己最親之人便屬三叔無疑。他這一生體弱多病,最後更死於同胞兄弟之手,實在教人好生唏噓不已。如今既已魂歸九泉,但願他老人家能不再如生前般飽受煎熬折磨,終得永世極樂無邊。

只因少卿先前言道,自己同楚夕若乃是夫妻,烏爾海便安排兩人自同一屋中暫住。楚夕若少女心性,對此自然頗多羞赭。好在少卿雖嘴上揶揄不斷,舉止卻總算合乎於禮。

自此一連三四日光景,烏爾海皆殺豬宰羊,對二人好生款待。一來二去反令他倆頗覺難以為情,連連請他不必費心。

這天清晨,烏爾海先前所提二嫂終於從慕賢館處歸來,卻是個面相圓潤敦厚的中年婦人。待聽叔叔將事情來龍去脈一一說明,忙亦向二人千恩萬謝,更對前往府上投奔一事滿口答允。說等到隔天晚些時候返回主家,便正好將兩人一併帶歸。

本來少卿以為,依照雪棠心性,自當將窠臼設在城中,以便坐鎮運籌帷幄。孰料其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三人距中都城尚有十餘里地之遙,便見路邊一座恢宏府邸拔地而起。其勢簷牙飛轉,勾連層甍,種種華麗奢靡,儼然竟要比楚家更為甚過良多。

少卿暗自咋舌,又朝前行近片刻。抬頭但見門楣之上,只一個偌大的府字遒勁峭拔,自曦光之下熠熠生輝。

他眉滿臉怪異,不免覺莫名其妙。可轉而卻又冷冷一笑,心道如此之舉,倒也正合雪棠一向行事作派。

見有陌生面孔,門前兩名守衛遂雙雙上前盤問。好在他們似是同烏爾海這二嫂子素來熟絡,經她三兩句解釋分辯,只說少卿二人乃是自己的遠房親戚,想要前來謀個生計差事,便也未被再行阻攔。

三人就此入府,一路穿廊繞戶,終於來到廚房面見分管。這分管是個年過四旬的忠厚漢子,人情味亦頗深重,非但一口答允將二人留下,又見今日天色已晚,便教他倆先回去歇息,權等明天一早再來上工不遲。

是夜月黑風高,星光盡滅。少卿獨自出門探查,原以為定可有所斬獲,孰料接連一二個時辰下來,偌大府邸之中竟連一個慕賢館人亦不曾現身露面。至於雪棠本人則更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要到何處前去找尋。

眼看天色見亮,少卿只得暫且迴轉。二人便如這般白天做工,晚上則由少卿前去查察。可整整五六日下來竟依舊殊無所獲,恰似眾多慕賢館人全都人間蒸發了一般。

念及家中各派眾人正望眼欲穿,只等自己將解藥帶回,楚夕若端的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即刻拿了鏘天,便與辛麗華真刀真槍的較量一場。可是轉而見少卿終日為此事憂形於色,到頭來畢竟不忍再行催逼。

不過凡事從來無巧不成書,便在他倆越找越覺無望之際,那分管卻忽然傳令下來,說教眾人多多準備瓜果蔬肉,務必要比平日更添備出百十餘份的膳食。

如此不同尋常之舉,總算令少卿眼前一亮。便強忍著耐下性子,仍舊如尋常般蟄伏伺機。

果不其然,自隔天過後,慕賢館內所需飲食忽然大增。少卿再難按捺急切,遂又於當晚出門。楚夕若恐他一人有失,本意一道前往,卻被少卿推說人多反倒不便,教她只管先等在屋中。

少卿自出得門,沿途潛行匿跡,不失謹小慎微。不多時來到前庭,發現平素向來鮮少有人走動的正堂之內,此刻竟燈火通明,影影綽綽可見許多人影晃動。當下更無遲疑,腳下三五縱掠,便在廊下穩穩站定。

他屏氣凝神,小心翼翼挑開一角窗欞向內張望,卻不由“嘶”的倒吸進一口涼氣。

只見此刻偌大堂內,赫然是雪棠端居次席,眉宇之間可謂微妙。自其下面,駱忠等慕賢館人無不垂手侍立,其中不乏如寥一刀等良多熟悉面孔。

而在這當中,與駱忠並排站著一名絕美少女。五官精緻如天工造化,兩靨蒼白似雪覆琅玕,卻不正是文鳶是誰?

與此同時,雪棠忽站起身來,與眾慕賢館人一同拱手,向著堂奧深處肅然望去。而隨數許腳步鏗鏘沉著,宗弼一袍便服及身,雄姿軒昂踏行而出,身後則是孫二虎一身戎裝,隨行伴在左右。

宗弼甫一到來,便當仁不讓坐在主位。目光睥睨環顧周遭,終又緩緩將其落在一旁雪棠身上。

對此,雪棠倒甚為坦然。先是遙遙向其斂衽,等到同樣坐定下來,遂悠悠開了口道:“煩勞殿下紆尊親臨,在下心中不勝惶恐之至。”

“先生謀國至深,雖未居廟堂,卻仍舊不失朝之股肱。”

宗弼面色從容,又同雪棠對視一眼,這才緩緩意味深長道:“如今既得遠道歸來,則於情於理,孤都應親自前來探望。”

顧楚二人此行前來,一則是為助文鳶逃出樊籠,不再受雪棠擺佈指使。二則更同樣是為謀尋解藥,以救楚家之內數百條岌岌可危性命。

只是說來實屬奇怪,少卿自暗裡窺探半晌,卻始終不曾自滿屋慕賢館人中發覺辛麗華的蹤影。

而在此時,卻見雪棠眉頭微蹙,輕聲續道:“一將無能,累及三軍。此次楚家之失,在下身為主謀,可謂責無旁貸。幸得殿下寬宏大量,未曾降雷霆之怒怪罪。如此已屬蒙恩深重,又怎敢得隴望蜀,反倒居功自衿?”

“自古勝敗乃兵家常事,先生平生算無遺策,區區小挫,可也不必掛在心上。”

“只不過……”

一語至此,宗弼忽將話音微斂,整張面孔倏地陰沉下來。

“我聽聞此次江夏之行,先生本意是將那楚人明一同帶歸,等到日後時機成熟,再借他出面整飭中原武林。只是未曾想竟然有人自作主張,膽敢公然不尊號令。”

“哼!如此行徑豈能姑息?孫二虎!”

孫二虎心領神會,遂邁步而行,終於在文鳶面前停下腳步。

他口中默不作聲,轉眼間竟掄圓臂膀,在眾目睽睽下左右開弓,接連數記耳光結結實實打在少女臉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