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先生,我勸你還是不必再白費力氣。”

見賀庭蘭急形於色,卻又如同足下生根,再難挪動半步,少女也不禁面露慚愧。只是念及母親境況,只好狠下心來,沉聲低語道:“一個時辰過後,先生身上穴道便會自行解開,只是在此之前……”

她口中一頓,思慮再三,還是向面前人推心置腹道:“夕若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只是自古恩情大者無過養育,不知若教賀先生同夕若易地而處,又將對此事如何處置?”

賀庭蘭急得滿頭大汗,怎奈在楚家臨江指力之下,也只剩下苦苦規勸,奢求少女自行回心轉意。

楚夕若十指微攥,等他說完,遂毅然決然道:“夕若決心已下,定要即刻趕回家中。倘若此行真能僥倖不死……則必會前來向先生負荊請罪,以贖今日多有冒犯之處。”

話一說完,她又朝賀庭蘭抱拳一禮。旋即潛運內息,足下騰空一躍,翻過一旁長牆,自黑夜裡倏地不見蹤影。

楚夕若滿心惦念,一路望影星奔,眨眼來到自家門前。只是臨近到此,卻又不免覺近鄉情怯,眼望門楹之上,兩個遒勁峭拔的鎏金大字,只覺恍如隔世一般。

她在門口駐足,須臾終被夜裡寒意驚醒,不由暗暗打個冷戰。遂認準一處不起眼的高牆拐角,只一晃身,便就此到了裡面。

等到雙腳落地,少女又放眼環顧左右,發現遠處迴廊間正有十餘把爝火躍然徘徊,宛若流螢飛舞。家中守備之人,明顯要較從前足足多出數倍。

見此情形,她心中反倒如釋重負。暗覺雪棠雖機關算盡,好在父親也不算全無防備,反倒使陰謀算計之徒有機可乘。

不過相較之下,當前自己還有更為緊要之事須做。少女深吸口氣,憑著對家中各處熟稔,便借頭頂漆黑夜幕,輕車熟路躲過沿途眾多守衛,約莫一柱香的工夫,終於來到母親方夢嵐平日臥房之外。

她站在門口,只見此刻屋內燈火通明,似有數條曼妙人影正各執器物,分別侍立站定。

“夫人猶須靜養,你……你們先都出去便是。”

便在此時,裡面忽然傳來一陣少女柔聲。楚夕若心頭一懍,聽出說話的正是青綺,而在她語氣之中,隱隱更糅雜著幾分膽怯惶恐。

屋中旁人聞言,紛紛清聲唱諾,就此動身去往屋外。楚夕若臉色微變,趕緊躡手躡腳藏到暗處,總算未曾與她們彼此打個照面。

等這些人全都遠去,她早已再難壓抑急切。一顆心臟砰砰直跳,顫巍巍伸出手來,自窗欞上點破一處狹小孔洞。

她放眼一望,最先看見的果然乃是青綺。此刻其正身著薄衫,雙手將一小扇捧在胸前,雖就站在兩座燭臺旁邊,臉色卻依舊白的怕人。

再向遠看,一簾座帳幃隨之浮現在楚夕若眼前。自那柔紗軟綺裡面,分明可見一條單薄人影,雖兀自難以看清樣貌,不消說也自然便是母親無疑。

假使當前少卿尚在身邊,也必會勸她審時度勢,先將一切謀而後動。只是凡事關心則亂,到了如今母親近在咫尺,楚夕若又如何還能等待?登時將兩扇房門驀地推開,兩眼泛著淚光,便朝那床上人影急匆匆跑去。

“小姐!”

青綺被嚇得一聲尖叫,待認清來人竟是主人之後,則更加花容失色,搶先過來將她攔住。

楚夕若大急,情急下手中不由失了分寸。忿忿道了聲“走開!”,而後掌風一拂,頓教青綺打個趔趄,猛然摔在地上。

她如願以償,眨眼來到床前,一雙明眸湛湛蘊光,以為終於能與母親相見。可等一把掀開紗帳,裡面情形竟頓教其大驚失色,陡然如遭晴天霹靂一般。

“這……這是……”

少女緊盯榻上,背心涔涔汗如雨下。先前自己遠遠所見,那酷似母親之物,原來竟只是何人預先放置的一床稻草,唯獨不知方夢嵐本人,又到底去了何處。

“青綺!你說!你說!我娘她究竟是在哪裡?”

楚夕若兩眼發紅,只覺欲哭無淚。俄頃又忽的身形一顫,失魂落魄般抓在青綺肩頭,不迭大聲向她追問。

“小姐!您不該回來的!是誰教您回來的?”

孰料青綺竟泫然泣下,眨眼哭的形同淚人。楚夕若心急如焚,可剎那間,隨身後一陣刺骨冰冷襲來,才令她終於如夢驚醒。

在那濤濤寒意之中,三尺青鋒平平遞到,劍尖上半寸清輝熠熠燦燦,倏地將一道燭火刮作熄滅。

楚夕若粉臉煞白,下意識拔出鏘天。烏光暴漲之下,又使出天樞三機劍中精妙法門,揮劍便往來人脈門直刺。

來人一聲驚呼,畢竟不敢直面鏘天之利,立時倏倏退開數步。手中長劍在二人間劈開數道朔風,總算堪堪化險為夷。

“何師兄,原來是你!”

二人各執兵刃,彼此遙遙站下。楚夕若這才看清此人背寬體長,面膛四方,一身勁裝節束盡顯老成幹練,卻不正是何之遙是誰?

何之遙眉頭微皺,發現楚夕若無意上前發難,便也同樣劍尖指地,半晌巋然不動。

良久,他才面色從容,淡淡開了口道:“小姐,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