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麗華點點頭,又笑道:“先生手眼通天,要說在這普天之下,竟還依舊有什麼事情是連他老人家也辦不到的,那這世上便絕沒有第二個人再敢輕言辦到。咱們日後只消死心塌地的跟在先生手下效力,區區榮華富貴……”

“砰!”

陡然間,從臺上傳來一聲沉重悶響。正是楚夕若不慎失了方寸,驀地遭文鳶一掌打在左肩。

“好狠心的女人!姓廖的今天可真算是長見識啦!”

寥一刀瞪大了雙眼,又是一番大喊大叫。卻被辛麗華面露鄙夷,負手斜睨道:“我便知這丫頭必不簡單,怎樣?現如今可全都被我說中了吧!”

此刻擂臺之上,文鳶催動劍鋒步步緊逼,更使霍霍寒光暴漲激盪。楚夕若粉臉煞白,只剩勉強招架,等到時候漸久,終於再也難以為繼。

文鳶報仇心切,既見時機成熟,當即劍尖斜擬,凌空攢刺虛點。左手則變招奇疾,並指如刀欺身直進,朔朔長風攪動裙襬嘶鳴作響,眨眼間已同楚夕若相距不過堪堪尺許。

楚夕若大驚失色,生死關頭不及躲閃,無奈只得凝神聚氣,寄希望於憑自身內力生生扛下稍後飛來橫禍。可文鳶對楚家恨入骨髓,手下豈有容情之理?一時間愈發加緊掌風,兩片嘴唇更不住顫抖痙攣,彷彿唯有將楚夕若立斃當場,方能一解自己心頭之恨。

二人身軀相接,登時引來臺下眾人一陣亢奮驚呼。但見文鳶一掌不偏不倚正打在楚夕若膻中氣海,反倒被她一身內力反震,足尖輕轉退開丈許。

而另一邊廂,楚夕若則顯得更加狼狽。隨文鳶掌風拍落,她頓覺渾身各處骨痛欲裂,險些就此背過氣去。還不等這痛意散去,口中已是一抹腥甜微嗅,不由在唇角處暗暗滲出血來。

“莫非我今天當真是要死了?”

楚夕若思緒飛轉,往日種種便如走馬燈般自眼前閃過。回憶自己此生經歷,臨終時雖落得個受盡天下唾棄,不過捫心自問,畢竟可說無怨無愧。

至於心中唯一所遺憾之事……

也不知少卿現在何處,此行一去能否全身而退。而待日後知曉自己業已身死……又究竟另會作何打算。

“依著他的性子,多半不出幾月便會將我忘的乾乾淨淨,可若真是如此……倒也可說好極。”

她黯然一笑,實則心下業已釋懷。更反倒覺如釋重負,從此瞭然無所牽掛。

“咦?這是……”

她雙目輕闔,本已但待一死。孰料卻忽覺腳下虛浮,譬若身登扶搖,直抵太虛之境。就連手中鏘天也較適才變得愈發輕巧許多,渾是種難以言說的受用無窮。

初時,她只道這是人之將死,故而所生幻象,可這異樣感覺非但許久不見消散,更恍若細雨微風迎面輕拂,自潛移默化中悄然潤物無聲。

電光火石之間,在其腦內一念如曇花朝露,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此刻自己兩眼緊閉,耳鼓嗡嗡,唯有萬千思緒飛馳如電,不也正與那心法總章中所言閉目塞聽,專精靈府分毫不差!而如今這飄然輾轉,身若浮萍之象,更同衝氣納濁,紘殥自清八字不謀而合。二者間彼此嚴絲合縫,暗為呼應,恰似漫漫長夜中一炬熊熊爝火,撕裂天地間萬丈暝色。

“莫非這廣漱武功精髓所在便是後發制人,置之死地方才後生?”

她心念電轉,隱約只覺這裡面另有諸多疑問,直俟懵懵然憶起曾經在青城山中所見,先代廣漱宮主昭陽一身精絕武功,剎那間才使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原來廣漱宮之所以能在三十年前異軍突起,統率天下正道,所倚仗的也絕非只是後發制人四字。而是神與心化,無我無他。不因物趨而己趨,不為人變而自變。抱元守一,斂氣凝神,則目中所見可及宇宙,耳畔所聞直抵寒淵。

無物不察,無聲不辨,八極九州,一任縱橫。

“大辯若訥,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所以閉目塞聽,其實卻為歷遠彌極,終得大道泱泱。不錯!正是如此!”

楚夕若如夢初醒,再度回想當初秦松篁同少卿提及種種,一時更似醍醐灌頂,頓覺心下一片澄明。

她武功本就不弱,如今既參透廣漱上乘武功,霎時間可謂如虎添翼。而天下各派武學看似涇渭分明,格格不入,實則卻如百川東流盡歸大海,到頭來無不殊途同歸。一通百通之下,就連往日裡諸多經久困擾於心之處,亦隨之渙然冰釋,更使自身武學造詣今非昔比。

文鳶天賦雖高,但劍法招式或可一蹴而就,內力一脈論卻非得日積月累,方可略微有所小成。因此她適才雖已一掌正中楚夕若胸膛,但也只是堪堪將其重傷。等到再挺長劍奮力疾刺,卻反倒覺不過轉瞬之間,眼前仇家已較先前有了一番微妙變化。

她心頭一懍,已然暗暗察覺不妙。可又不甘如此輕易收手,教楚夕若再度全身而退。當下咬破舌尖強提精神,劍上點點幽光倒映在她慘白臉頰,一時更顯清麗不可方物。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某生漫漫,務在自省,何以由之,惟手中卷。”

書閣之內,那美婦言笑晏晏,一語甫歇又隨手拾起旁邊一卷帛書,自掌心內輕輕掂了幾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