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至此,秦夫人竟不知是自何處平白生出股莫大氣力,霍地半欠起身,直勾勾朝丈夫緊盯。

“我要你發誓,不可再因我損費哪怕半分內力!”

“否則……否則……”

秦松篁心頭一懍,如有一刻怔怔失神。眼望這三十年來教自己魂牽夢縈之人,更使曾經鮮衣怒馬少年時光,兀自砰砰迴盪胸膛。

他滿腔思緒萬千,尚深深沉溺在從前華胥境中,秦夫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聲卻陡然將其拉回現實。許是唯恐妻子情急傷身,忙在嘴裡不迭稱是。

秦夫人聽在耳中,頰間肌肉終於微微舒展開來。如釋重負般長舒口氣,面色恬淡,澄澈一如靜瀾。

“秦夫人?”

楚夕若臉色劇變,顫抖著開了哭腔。而秦夫人卻似充耳不聞,只在丈夫懷中一動未動。

良久,但見秦松篁一言不發,如捧至寶般扶妻子遺體重新躺定。又坐在一旁,忍不住獨自黯然流淚。

“二位……”

須臾,他終於再度喃喃張了嘴唇,箇中疲憊倦怠,好似眨眼間平白蒼老了十歲不止。

“請二位暫且出去,我想……我想同阿渚獨自待上一會兒。”

“我們……”

楚夕若目中噙淚,本欲勸秦松篁節哀順變,又偏偏半晌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得深深行過一禮,遂在少卿陪伴下出得屋去,但餘秦松篁孑然一身,在此獨自悼念亡妻。

日月輪轉,不覺又是數天。

“秦前輩,我和他……想來給尊夫人磕上個頭。”

紙蝶紛飛,飄搖黃泉碧落,卻曾看盡萬里關山。耳聞背後楚夕若低聲懇求,秦松篁只是緘口不言,不知心中在想何事。

少卿察言觀色,見狀暗中一扯楚夕若衣袖,而後先行拜倒下來。少女先是一怔,忙一般的屈膝而跪。二人鄭而重之,接連朝薪叢中秦夫人遺體叩首三次,方才默默然重新站起身來。

“阿渚,我記得……你似乎是同扶風前輩長在遼國的吧!”

秦松篁輕聲低語,宛若妻子其實並未死去,不過僅是在此小寐片刻而已。

“依著你們那裡的規矩,人死後總要停靈三日,之後才好入土為安。如今三日之期已到,我便來送一送你,好教你儘早前去轉世投胎。”

他下頜處一縷鬍鬚隨風抖動,待見到妻子眉目安詳,眼角依稀含笑,終於頗為激動的連連點頭。喉嚨微聳,顫聲續道:“若是你心中還有思念未了,也可暫且多等上我些工夫。”

“等到彼時……咱們便還是一齊過活。”

少卿神色稍異,尚不及回過神來,秦松篁卻已右腕倏動,鏘天之上寒氣暴湧,化作一條迷離弧彎。

那利劍縱橫穿梭,驟如電閃。轉眼不偏不倚,直落在那薪叢當中。兩者甫一相撞,登時火光大奢,滔滔炙息裹挾烈焰扶搖直上,騰起一片煙炎漲天。

此情此景既在眼前,頓教顧楚二人無不大驚。知鏘天之利固然當世無兩,可之所以竟能觸木即燃,也正是仰仗於秦松篁一身卓絕內力。

如此驚人手段,遍觀天下恐怕也只有璇燭和楚人澈等寥寥數人可及。秦松篁武功之高,那也端的令人歎為觀止。

秦松篁兩眼怔怔,木然注視妻子於熊熊熾熱間漸失輪廓,自己兩片臉頰則在周遭火舌映襯下閃爍起些許輝光。三人便如這般佇立良久,直至眼前薪叢終於化作一團沖天赤焰,在院中接連噼啪作響。

等到漫天火光徐徐漸熄,秦松篁遂邁步上前,在兀自燃燒未盡的柴火裡雙手捧出一把骨灰,小心翼翼將其盛放在預先備好的壇甕當中。轉而又將此物抱在胸前,失魂落魄般獨往院內而去。

“顧少俠,你對令師璇燭教主……究竟乃是作何以觀?”

秦松篁走在前頭,俄頃來到院中。便在那石凳上坐定,朝跟在自己身後的二人發問。

而聽到有人提及璇燭其名,少卿臉上不禁微微動容,須臾才似下定莫大決心,低聲應答道:“他先前確曾教我良多,可如今我二人早已恩斷義絕,彼此……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