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毓秀,繾綣溫柔,一時無不俱在眼前。

“吱吱!”

少卿肩上吃痛,自如今無限綺夢中驚醒。只見那小小猿猴正在自己身上抓耳撓腮,分明一副怒氣衝衝。

“慚愧!若不是這小小畜生,我竟險些鑄成大錯!”

少卿臉上一紅,何曾料到禽獸當中竟有如此通於人性之物。霎時間好似遭人道破心事,直將身子連連倒退。

“她為你重傷在身,如今生死難料,你卻還有心思來想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顧少卿呀顧少卿!你這豈不是恩將仇報,趁人之危麼?”

他耳根發燒,須臾深吸口氣,重新扶在文鳶腰際。一俟認明方向,便踉蹌著朝山下發足而去。那猿猴見狀,似是頗為滿意,縱身一躍落在少卿左肩之上,雙眼微閉怡然自得,再未如剛才般上竄下跳,攪得他人不得安生。

“文鳶姑娘!平安客官!你們究竟在哪啊?”

亦不知在林中又走多久,忽聽遠畔傳來叫喊,聲音倒與鎮上客棧裡的那個曲夥計頗有幾分相似。少卿大喜難抑,知二人終於轉危為安。本欲高聲呼喚引來救援,卻因傷勢危重,早已說不出一個字來。遂只得胡亂抓住手邊一叢灌木,奮力將其搖得嘩嘩作響,在這夤夜當中倒也著實清晰無比。

“文大夫!那邊好像有人!”

果然,曲夥計聽到動靜,連忙朝身後一句招呼,自己則直奔彼處而來。而在他身後,則又是無數腳步聲匆匆漸近,以及放眼點點爝火躍然林間。

“平安客官!文鳶姑娘!你……你們這是怎麼啦?”

眨眼工夫間,曲夥計已然率先趕到,待看見二人如此狼狽樣貌後著實大吃一驚。直接丟下火把,將少卿與文鳶分別架在自己左右肩膀,又放聲招呼其餘之人,教他們快些過來幫忙。

文歆年平素懸壺濟世,多有施恩於人,此番得知文鳶有難,眾鄉民自然無不踴躍,欲報往日恩情。不多時,但見他領著足足百十餘人來到近前,一片火光明滅之中,赫然可見人人臉上風塵僕僕,顯然曾在一路之上頗費許多周折。

“平安兄弟!鳶兒!你們……”

等文歆年趕到近前,先是大驚,後又憂形於色,為二人分別診脈。直到認定女兒與少卿傷勢雖重,但還尚可挽救,這才總算如釋重負,連連伸手拭去額上冷汗。

“平安客官,你和文鳶姑娘這怎會傷成這副模樣?莫非……莫非是碰到了山神……”

曲夥計嚥下一口唾沫,難掩心中好奇。可轉而想起往日眾人口中流言,以至剛一說到山神二字,口中便不由戛然而止。舉目四望之下,更覺夜色中別有何等兇物邪祟蟄伏窺視,而今正自伺機殺人奪命。

他腦內惶惶不安,隨身子一陣顫慄,反而令少卿腳下立足未穩,險些摔跌在地。好在少卿雖負重傷,反應倒算奇疾,趕緊把腿一叉,勉勉強強得以穩住身形。

少卿苦笑連連,終究不便見責。好在經這片刻喘息,他總算已能開口說話,便把二人此行前因後果大致道來,至於文鳶獨自殺死那黑熊之事,思來想去還是打定主意,將其暫且略過不提。饒是這般,待眾人聽罷過後仍皆勃然變色,無不嘖嘖稱奇。

“你們都能安然無恙,那便是天大的福氣。”

文歆年臉色蒼白,端的暗覺後怕不已。又朝眾鄉民躬身為禮,眉宇之間感激萬分。

“無論如何,終究是小女天性頑劣,這才累得諸位奔走勞碌,文歆年實在慚愧之至。”

“文大夫這是哪裡的話!從前您對咱們多有照顧,如今文姑娘有難,我們要是再不肯出上一膀子力氣,那還能算作個人麼?”

這一眾人等俱是淳樸鄉民,起先不知是誰一記高呼,左右登時頻頻傳來附和。當中更有人直言今後但須文歆年一聲招呼,自己也定然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文歆年竦然動容,不迭千恩萬謝,又請曲夥計等人助自己將傷者送回家中。餘人見此間事情已了,當下各自散去,俄頃四下人聲盡滅,惟餘蟲鳴窸窣劃破悄闃,靜待來日羲日復生。

自從山中歸來,文歆年便將二人各自安頓妥當。文鳶體內失血雖多,但只須多加調理,不日自會痊癒如初,至於少卿則與之大不相同。

他身上舊疾本就緊迫,這次更是傷上加傷,可謂兇險之至。事到如今,唯有冀望這冰玉紅蓮確有起死回生之效,才算不曾枉費二人此番歷經生死,以自身性命相搏。

本來,文歆年原擬冰玉紅蓮得於造化,必可藥到病除。孰料一劑藥服下肚中,竟反倒令少卿高燒不止,面孔間黑氣籠罩。再加唇間肌膚皸皺開裂,赫然已是一副病入膏肓之兆。

文歆年急在心中,可饒是其窮盡平生所學,接連三四日卻依舊未能使少卿有絲毫好轉。他心中萬念俱灰,只道是自己所施不得其法,反倒平白害了一條性命,憂思過度之下竟至形如枯槁,滿臉一副憔悴黯淡。

不過等到第六日裡頭,少卿臉上黑氣終於隱有退去之兆,縱連脈象亦較日前愈發平實有力。如此轉機突如其來,實令文歆年大喜過望。左右女兒傷勢已無大礙,便索性搬來屋中與少卿同住,一連數日宵衣旰食。

在此期間,文鳶數次欲待前來探望,卻都遭父親以少卿尚需靜養為由拒之門外。她雖有不甘,但轉念亦恐耽擱少卿病情,到頭來往往站在院中,只在門前望眼欲穿。

萬幸自二人與文歆年回家過後,那小小猿猴便始終未曾離開,幾天下來已同文鳶分外熟絡。諸般狡黠捧腹之舉每每總能逗的她咯咯嬌笑許久,如此,這才不至令其終日百無聊賴。

想是這冰玉紅蓮確有不世之功,更兼文歆年晝夜悉心調理,少卿只覺身子一日較一日愈發輕健,甚至每逢盤膝吐納,已能察覺周身大小經脈之間依稀似有內息澎湃充盈,儼然一副蓄勢待發。

“平安平安!你身子可覺得好些了麼?”

這日少卿正滿心歡喜,在心中盤算歸期,忽聽房門吱啞作響,轉眼文鳶躡手躡腳潛入屋內。待認定父親的確不在,這才無所顧忌,急不可耐般跑到跟前。

她俏臉一揚,頻頻點頭道:“不錯不錯!看來你果真福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