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奇,循著聲音來處一望,見道路旁邊,有個村婦模樣之人正呼天搶地。而在其身畔不遠,則是一名中年漢子,也同樣滿臉愁雲。

他衣衫襤褸,兩片臉頰深深塌陷,隱隱可見皮肉下面道道嶙峋骨象。兩條手臂生硬至極僵在半空,似乎與尋常之人頗有不同。

見男人不肯答話,村婦更加不依不饒。雙手將他衣衫扯過,不住在其胸口捶打。

“平白無故的,你到底為什麼非把娃娃賣給了旁人?今天你要說不出個道理來,我可算是再也活不成啦!”

“你道我想要把他賣了不成!”

那男人本就陰沉著臉,又被她如此一番聒噪攪擾,自然而然變得愈發煩躁。臂膀較勁,霍地將媳婦推開老遠,扯開了嗓子大叫。

“我若不把他給賣了去,又教村裡的老人孩子吃什麼喝什麼?難不成要把他們活活都給餓死,你才瞧著高興快活!”

那村婦神色劇變,猛然間洩下氣來。只是骨肉親情,畢竟血濃於水,萬念俱灰下全然不顧周遭行人熙熙攘攘,便癱倒在道路正中,又是陣撕心裂肺似的嚎啕大哭。

少卿微微動容,心中難免暗生惻隱。遂湊上前來,自人群裡悄悄觀望。而另一邊廂,楚夕若也已從鋪中走出,待看明白箇中情形過後,同樣久久默然無語。

“唉!不過是些不相干的叫花子罷了。”李牧之從旁見了,唯恐遲則生變,邁著碎步緊隨其後,舉止神態諂媚至極,“咱們還是快些定準主意,免得耽誤了公子爺的大事。”

“單隻有你天生得一副菩薩心腸!我卻管不了那麼許多!既沒有了良兒……我……我不活啦!”

那村婦眼裡血絲密佈,使本就汙穢遍佈的臉膛更顯森然可怖。胸中悲憤積鬱之下,竟又站起來卯足了氣力,便朝路邊一道青石牌坊撞去。

眼看那男人六神無主,早已嚇得呆若木雞。楚夕若不覺大驚失色,本想將那村婦攔下,怎奈一切太過突如其來,再加同那夫妻相去甚遠,到頭來縱然有心相助,但卻終究力有不逮。

她心中兀自焦急,陡然間,一道清影縱掠無方,望影星奔,正是少卿輕輕巧巧,已在那村婦身前穩穩站定。

他指風迴轉,在其腿間伏兔穴上輕輕一叩。那村婦不過尋常百姓,哪裡見過這等精妙絕倫武功?只一擊之下,頓覺雙腿痠麻如有針砭,再也難以向前半步。

“他怎的來了?”

楚夕若眉頭大皺,眸中暗暗流露不忿。不過礙於當前人多眼雜,便也只是沉著氣冷眼旁觀,且看他又要如何行事。

“多謝英雄的救命之恩!小人……小人這便給您磕頭啦!”

半晌,男人總算驚醒過來,三兩步跨到少卿跟前,“咚咚咚”幾個響頭連叩在地。

這男人滿臉滄桑,少說已有三十餘歲光景。此刻便在眾目睽睽下死死牽住自己衣角,不迭磕頭有如搗蒜,反倒教少卿頗感難以為情。忙在他肩頭運勁一提,口中連聲道:“你先快些起來!不論是有什麼話的,那都好慢慢來說!”

這男人滿心苦悶壓抑日久,竟頓時悲從中來。“哇”的一陣放聲痛哭,轉眼將胸前偌大一片衣衫打溼浸透。

少卿又驚又急,只得刻意板起面孔,佯作慍惱道:“你若再不肯好好說話,那就去尋旁人來給你媳婦解穴吧!”

此舉果然奏效。男人心下惶惶,連忙止住抽泣。伸出兩隻乾巴巴的手來,彆彆扭扭在自己臉上抹過幾把。而後終於勉強至極,露出一絲辛酸苦笑。

“英雄的救命之恩,我們兩口子今生今世也都無以為報!”

“只是您救得了我二人今天,卻難保救得了我二人明天!像這樣窩窩囊囊的活,倒不如趁早死了來的痛快!”

聞言,少卿更加不敢大意,瞥見那村婦兀自動彈不得,獨不知是否該為她解開穴道。

便在此時,忽聽身後一個聲音清脆動人,極為乾淨利落。

“你先把話同我們說個清楚,等到之後再將一切從長計議不遲。”

男人擦乾眼淚,遠遠見楚夕若衣著翩翩,氣度莊嚴,忙打定心神,在喉嚨中狠命嚥下幾口唾沫,將事情起因經過向她如實道來。

“小人乃是這附近山中許家營裡的村民,只因繳不出官府的錢糧,這才同村中老少背井離鄉。”

“前幾天,同行的老人教我夫妻倆帶著娃娃先來打聽打聽,看城裡可有哪家的老爺大發慈悲,救苦救難。可等我們從早到晚問了個遍,卻連個願意正眼瞧我們的人家都不曾看見!”

“眼看著百十來號人的性命全都沒了著落,小人只好把自己的娃娃給賣了。原想著用這十幾兩銀子換了吃喝,去給鄉親們活命,可誰知……誰知這婆娘心裡頭一個想不開,竟要自個兒尋了短見!剛才若不是讓那位英雄給撞了見去……只怕也早已經活不成啦!”

少卿大奇,忙問道:“你剛才所說,可是兩百里外的那個許家營?而你自己……便喚作許勝是麼?”

“英雄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許勝先是一愣,旋即不迭點頭稱是,臉上神情卻又較適才黯淡許多。

“村裡的弟兄們臨走前特意囑咐,要我替他們好生照看家中老小。只可恨我生來便是個殘廢,兩隻手全都不聽使喚!這……還不如直接把它們給砍了去!總也強過就這麼白白的長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