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中專已經有大部分崗位不再分配,但父親並不知道。趙鵬並不想當面頂撞父親,他沒說話。

“中專可以報名了是吧。給你100元錢,明天去報中專。”父親說著,放下碗從裡面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布包,哆哆嗦嗦拿出十張藍色的10元錢,隔空遞向趙鵬。

又來了,趙鵬心裡笑笑。

前世這個夜晚父親讓他報中專,他非常不願意,當面和父親爭執,最後父親將盤子掀飛,兩個暖瓶都被砸碎了,發誓堅決不給他上高中的費用。

可報名那日,父親看著站在他炕前久久不願離去的趙鵬,終於還是黑著臉和趙鵬把當季沒有乾的玉米拉倒集市上賤賣了。

當日父親給夠趙鵬780元學費,身上只剩下1.7元。賣完玉米已經是下午,中午飯兩人都還沒吃。父親花了了1元錢給趙鵬買了碗活絡面,而他自己滴水未沾,拉著架子車餓著肚子回家。

趙鵬猶豫下,走過去將錢接在手裡。錢還溫溫的,帶著父親的體溫。

他當然要讀高中,不可能真去考中專。

但這會並不想和父親爭執,沒有意義,他只會被武力鎮壓。

不是你重生了,在你爹面前就突然有了地位,該抽你照樣抽,想獲得平等地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趙鵬發覺父親的手這個時候已經哆嗦地很厲害,他的手背全是被沙礫磨爛的痕跡。又看到他右腳大拇指從破舊的襪子裡伸出來,已經血肉模糊。

“爸,你的腳?!”

“今天被磚砸了下,沒啥。一會找點蜘蛛網止止血就行。”

趙鵬小時候身體有傷口,從來不吃什麼消炎藥,流血不止時就到牆角找蜘蛛網粘在上面。有時候找不到蜘蛛網,就直接找點乾淨的黃土粉末灑在傷口上。

趙鵬注意到父親的千層底早被血浸透了鞋面,也不知道一路上他怎麼忍著痛騎回來的。

心生愧疚。

他前世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呢!

……

趙鵬找到放在門外的洗腳盆,打了些熱水,端到父親腳下,準備幫他脫襪子。

父親下意識縮回腳,皺著眉頭問道:“你這是要幹啥??”

“沒啥。爸,就是看你腳傷了,幫你洗洗腳。”

趙鵬前世從來沒有幫父親洗過腳,他和父親年輕時一直處於對抗狀態,後來關係緩和下來,見面次數很少。

“你放下,我自己會洗。”父親還是不願意。

“沒事,你可以繼續吃飯,我幫你洗就好。”

“你老實說,是不是在學校又犯錯了?”父親被趙鵬突如其來的殷勤搞的有點懵,想想,肯定這兔崽子又犯錯了。

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

“真沒啥。做兒子的幫父親洗個腳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看把您嚇的。”趙鵬趁父親愣神和工夫,快速將襪子脫掉。

父親的腳像是枯樹的老根,皸裂出很多細細的口子,都緩緩滲著血絲,趙鵬又是眼睛一熱。他輕輕將父親腳放進水裡,小心翼翼地用熱水幫他先一點點洗掉血漬,又重新換一盆水,開始幫他揉起來。

“真沒犯錯?!”

“說沒有就沒有,我什麼時候說過慌呢?!”

父親點點頭,“你小子雖然倔了點,但嘴倒是蠻老實。沒犯錯就好,我們家窮,得罪人家也賠不起,你就是把我這個老慫拆成骨頭節節賣掉,也換不了幾個錢。”

“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再犯錯了。”

父親沒再說什麼,開始吸溜起碗裡的面。面端得略久,已經被泡得有些發軟,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這面味道還行。”他感嘆聲。

張亞麗聽丈夫這樣評價,忍不住笑笑,丈夫平日裡嘴很硬,從來不誇她飯做得有多好吃,能得到一句還行就是最大的誇獎。她看著蹲在地上的兒子,心裡很欣慰,男孩子長大果然是一晌午的事。

老頭子說得哪裡是面,分明就是兒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