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禎二十四年六月初八,潭州。

宋繪月騎一匹青馬,做少年打扮,戴著頂涼笠,身穿青紗衫,腰間倒掛個空魚簍,布鞋兩邊濺著許多泥點。

她是鵝蛋臉,濃眉杏眼,鼻樑秀挺,雙唇噙珠,還未退去稚嫩。

她今年十六,可以許嫁,按理應該是媒人踏破門檻的年紀。

可世事往往不按理。

她父親宋祺原本是晉王府長史,官從四品,統率府僚,為王奏上事宜。

真真是前途無量。

十年前,皇后薨,張貴妃攜其子燕王李裕廣異軍突起,朝堂忽生鉅變,宋祺和晉王“共同赴獄”。

今上念及父子之情,將晉王罰至潭州,王有過,則詰長史,宋祺受今上詰問,在獄中自縊。

年僅六歲的宋繪月,隨同十歲的晉王艱難逃到潭州,再讓家中老小都遷來此地,一晃就是十年。

無量瞬間成了無亮。

宋母陳氏守著這個小家辛勤度日,不求宋繪月嫁個豪門大戶,只想她嫁個好人家,能衣食豐足,圓滿度日。

她請了繡娘來教宋繪月女工。

線在繡孃的手裡是活的,繡到緞子上栩栩如生,在宋繪月手裡也是活的,因為不受她的控制。

偏宋繪月自我感覺還挺良好。

人各有所長,雖然她不通女工,但能識字會算賬,還會一點拳腳功夫,算得上內外兼修。

可是旁人不買她這個內外兼修的帳——自古以來沒有大家閨秀學拳腳功夫,除非是男方家裡想不開,要找個打男人的。

再加上她兇名在外,婚事就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擱下了。

宋繪月不著急,宋母卻急的嘴上都是泡,看她不順眼,將她訓的臊眉耷眼,只能偷溜出來摸魚。

倏地一陣大風掃過,山間頓時草木狂搖,道旁一顆參天樟樹樹冠波濤般湧動,樹葉散落如雨,鋪了滿地。

“又要下雨了?”

山道崎嶇泥濘,兼之烏雲罩頂,頃刻間又是一場大雨,她急急催馬,想快些回潭州府。

正疾行時,前方不遠山坡上忽然滾落下許多泥塊,放眼一看,山上都是些小樹雜草,泥土都被雨水泡的十分鬆軟,根莖都露了出來。

潭州山疊山、水團水,到了汛期,常有塌方。

宋繪月勒住馬,往後退了幾步。

與此同時,前方一人一馬疾馳而來,無視山崖上掉落下來的土塊碎石,直奔宋繪月而來。

來人黑色短褐,身材瘦削,生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尾鉤子一般上挑,神光內藏,乃是宋家護院銀霄。

他比宋繪月還小兩歲,卻是長胳膊長腿,神情沉穩,像是錯過了孩童時期,匆匆長大了。

宋繪月眯著眼睛看他毫無畏懼地從亂石中穿過,停到自己面前。

銀霄勒住馬,垂下頭:“大娘子,黃文秋跟來了。”

宋繪月頷首,一揚馬鞭,往前奔去。

一從沙石從她頭頂落下,揚起漫天塵土,青馬撒開蹄子,在其中穿過,緊接著,那山中彷彿是有龍翻滾,轟隆作響,草木泥沙悉數傾倒。

銀霄緊隨其後,策馬揚鞭,一座土地廟在他身後完整砸落。

塌下來的泥土淹沒了山道,山多出來一個缺口。

而宋繪月和銀霄已經轉過了一個山彎。

“打聽您來了澗山,他去了趟交子鋪戶,”銀霄在風聲中追上宋繪月的馬,“現在在重華寺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