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這裡了,慧能也就不好隱瞞了,便說:“郡主前些日子遞了帖子來,小僧就已經為郡主安排了這間院子。後來住在隔壁的兩位女施主發生了齟齬,李施主就提出要搬過來住幾天,尋個天晴的日子才下山。由於近半個月來一直斷斷續續在下雨,許多留宿的香客下不了山,寺裡的禪院都住滿了,實在是騰不出其他院子來,我們就想著還未到郡主要來的日子,就先安排給李施主稍住幾日。後來那位李施主也確實提前將院子退了出來,未曾想她下山時竟遇上了滑坡……”

慧能說完又看了看鐘玉卿,才繼續說:“雖然人不是在我們寺裡沒的,但終歸是剛從這裡離開。我們原想著重新給郡主安排一個院子。可郡主也瞧見了,自車道被毀以來,這寺裡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卻不停地往寺裡來。佛家講究的是眾生平等,也不能攔著不讓他們進來,以致近來這禪院更是緊俏。我們就是想給郡主換一間,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完他又像是怕鍾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趕緊又說:“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時就想當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後來又聽說郡主去見智空師父了,就給耽擱了,這才趕緊來給郡主賠個不是,還望郡主寬宏大量。”

夏侯紓覺得這和尚真虛偽,明明就沒打算告知她們,這都過去一兩天了,卻因為她們從其他渠道聽到了,這才不得不來道個歉,而且這道歉也挺沒誠意,全程是在推卸責任和甩鍋。

就像鍾玉卿說的,這天底下有幾間屋子沒死過人。只不過這提前知道和事後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樣。不過以鍾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剛聽到時都沒有生氣,此刻當著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會介意。

果然,鍾玉卿聽完只是淡淡地說:“小師父有心了。如今我們住在這裡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這才算鬆了口氣,又是一番施禮道歉。

鍾玉卿不是個喜歡把事情顛來倒去反覆贅述的人,就沒再說話。

她旁邊的慶芳立刻心領神會,笑了一聲說:“小師父這般小心翼翼,難不成是忘了我們府上是做什麼的了?我們國公爺上過那麼多次戰場,出生入死,馬革裹屍,可從來沒聽說因為一個傳言就膽怯了的。郡主與國公爺夫妻一體,又何嘗懼怕這些?”

慧能和尚訕訕的笑了笑,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告辭了。

夏侯紓卻覺得很可笑。世人都說出家人淡泊名利,視金錢如糞土,還成天唸叨著什麼眾生平等,可是在絕對的權勢和利益面前,還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討好著?誰的地位高,誰給的香油錢多,誰就有話語權,也就能受到更優渥的待遇。

儘管夏侯紓在這一方面是受益者,她還是忍不住要鄙夷一番。

不一會兒紅螺就跟幾個小丫鬟布好了菜,慶芳則伺候著鍾玉卿淨了手。夏侯紓掃了一眼今天的早飯,依然還是白米粥和饅頭,只是把醃蘿蔔換成了鹹菜。

紅螺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看夏侯紓臉上掛著一絲不悅,立馬解釋說:“我聽膳房的人說,自上山的車道坍塌後,寺裡的一應吃食都只能有僧人們從山下運上來,近來寺裡留宿的香客又極多,這吃食方面就更加緊俏了。這雨要是再繼續下下去,只怕後山的竹筍都要被挖空了。”

雖然有點誇張,也不好笑,夏侯紓還是忍俊不禁。去後山挖筍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發現異常。

鍾玉卿正好入座了,聽了這句調侃,忍不住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這樣的飯菜尋常百姓家吃得,我們這樣的勳貴人家自然也是吃得的。你們怎能因飯菜粗簡了些就生了厭棄之心?再說了,我們來寺裡,就不是為了來享清福的。”

夏侯紓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顯示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就被教育了一通,心裡頓時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對類似於醃蘿蔔、醃黃瓜、鹹菜這樣的食物不感興趣,畢竟從前在泊雲觀的那幾年,她都要吃吐了。如今天天珍饈美味的養著,嘴也叼了。人們常說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然而母親說的確實在理,她也只能虛心受教。

飯後天氣放晴了,夏侯紓陪著母親到院子裡散步消食。鍾玉卿見她依然心不在焉的,以為她還惦記著換禪院的事,便說:“你知道我為何堅持不肯換院子嗎?”

夏侯紓實則是在擔憂後山的事,猛然聽母親提起換禪院,就搖搖頭。

鍾玉卿抬眸看向院牆處高大的柏樹,笑了笑說:“我雖然禮佛,但卻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她轉頭見女兒一臉訝異,接著說,“如果世上真有鬼,那麼我的翖兒一定會來看我,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一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