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雨,可天氣依舊悶熱。太陽露出一點眉目來,很快又被飄忽不定的雲層遮蓋住。遠處似乎有風,可偏偏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老張頭和往常一樣,在後院裡擺上一張藤木躺椅,正半眯著眼不慌不忙地搖著那把題著“何以解憂”的紙扇。我想,整個周家村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物來。

照舊例,這僻壤的每個村子的名字,都是從老祖宗那時候傳下來的。即便長安成了西安,金陵成了南京,周家村卻還叫周家村。

據說,后稷是周姓始祖,後來有一支在此落腳,便成了周家村。我是不太信的,所以總問老張頭,你們周家村怎麼都是姓張的?

起初,老張頭饒有興致地給我解釋道,本來姓周,後來不知道從哪跑來這麼多姓張的。我便馬上補充道,玉皇大帝派來的,都是親戚。

後來,老張頭又說,終於搞清楚了,這地方本來都是姓徐的,那些搞登記的人寫錯了。

再後來,老張頭就沒好氣地罵道,你個小宗桑,老婆餅裡就能吃出老婆來麼?於是,我知道了,歷史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

所以,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隔壁的謝家村也大多姓張,而那邊的王家村卻大多姓楊。時代變了,所以連祖宗是誰都不知道了。

老張頭看到我,先是把那雙半眯著的眼完全閉上了,卻又扇了兩下紙扇起了身,衝我笑了笑,說道,清河先生今日雅興啊!

我抬頭看了下天,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卻也掏出一把紙扇來,答道,我這是拜祖宗來了!老張頭竟也不生氣,給我搬來一張長凳,還倒了杯茶。

“王家村的事情你聽說了嗎?”老張頭眯著眼搖著扇子問道。

“你是說辦喪事的那戶人家?”我也扇著風,“何止聽說,我還去了。人家哭得真是傷心啊。”

“有什麼好傷心的,早晚的事情。”老張頭依然不慌不忙,“聽說那女兒傷心得也被送去醫院了,差點一場喪事變兩場啊!”

“老不正經,你是想說母女同堂麼?”

“那倒不至於。只是仔細想來,頗有感慨罷了。”

“哦?什麼感慨?”

“一輩子三頓飯,一頓也沒吃上。”

“不是一天三頓飯麼?”

“出生的時候擺一桌,結婚的時候擺一桌,死的時候擺一桌。生下來哭著要吃奶,沒趕上好飯菜;結婚的時候忙著招呼客人,洞房花燭顧不上吃;死的時候大家笑哈哈,自己躺在棺材裡沒得吃。

“你想的可真是周到!照你這麼說,你還有幾頓吃?”

老張頭愣了愣,沒有接話,又繼續說道:“謝家村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哦?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我還真沒聽說。”

“主人公可是你的老相識了!”老張頭詭異地笑了笑,“你上小學那會,有個黑皮丫頭每天嘲笑你留晚學,還記得嗎?”

“我知道了,你是說那個天天罵我大笨蛋的那個黑丫頭啊!”那是一年級時候的事情了,我認不清聲母韻母,每天被老師放學後留在教室罰寫。可憐了我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爸媽,每天在地裡幹著農活,一到四五點就聽到有人大老遠喊著“哎呀呀大笨蛋,幾個字認不全”。

“那又怎麼樣?一個初中畢業的丫頭現在倒要來嘲諷我這個大學生了嗎?”

“記得就好,我是想說,她家出事了。”

“死生之外無大事。你說的事,是什麼?”

“那丫頭的老孃,前段時間在自家地裡摔了一跤,腿怕是保不住了。”

“我說老張頭,你還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啊。保不住腿,這不是留了條命嘛!”

“你聽我跟你說。那丫頭有個親姐姐,叫小芳。小芳很早就嫁人了,那男人沒過幾年就生了重病。”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講完?你是想說剋夫?”

“你猜怎麼著,那小芳聽了她孃的話,直接回了孃家,把那病鬼老公一個人丟在床上了。”

“你是想說沒良心的報應?”

“我不知道。”老張頭搖了搖頭,好像在想些什麼。

“這樣吧,我也給你講兩個故事。”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

太陽像是要落山了,可一陣風吹過,又從雲層裡半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