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老爺活了五十有六,也是第一次見自家的狗洞長成什麼樣。

楊府富貴,連狗洞邊的雜草都生了幾支蘭。放在平常日子,楊萬堂肯定要請潼城的宿老入府相聚,品評一番,順便告訴潼城的百姓,連他楊府的狗洞都有神仙在眷顧。

此時楊萬堂把神仙的眷顧撥開,扭動著身體往狗洞外鑽,可剛探出個頭就被梁州兵抓了個正著。

周通俯下身子,扶著楊萬堂的肩膀將他拽了出來。

“楊通侍行這麼大的禮,教我等怎麼受得住,快快起來。”

楊萬堂站起身來,硬擠出一個笑臉,反手扶住周通的胳膊。

“這位統領啊,我和你家將軍……”

周通拍了拍楊萬堂:“楊大人和我們將軍是故交,要是想敘舊呢,我們一定給你安排妥當了。”

楊萬堂聽完打了個冷顫。

“不敢不敢……”

“那楊大人哪來的,就回哪去吧。”

楊萬堂乾笑兩聲,此時他發作不得,只能聽對方的話。正要往正門去,四周的兵士突然圍攏,將他的前路擋住,玄甲整齊劃一的碰撞聲下,幾十個兵士們同時拍了拍胸甲,異口同聲道。

“周都統請楊大人哪來的,就回哪去!”

楊萬堂難以置信地看了眼周通,對方歪歪頭示意一旁的狗洞。

大楚的通侍楊萬堂深知形勢大於人的道理。如今這個亂世,兵在人家手裡,形勢就在人家身上。大丈夫有所為,此時受辱便受辱了。這麼一想,他心裡就舒服多了,矮下身子,從狗洞鑽了回去。

此時的楊府家眷和下人們為了找自家老爺已經亂做了一團,到處都是吵鬧聲。不同的是,這吵鬧聲中帶著剋制和隱忍,吵又不敢大聲,鬧也不敢摔打。生怕驚擾了滿府的梁州兵。

“作孽啊!”柳氏拍著大腿,不顧瞪著眼的顧大娘子,哭叫出來。

顧大娘子壓著火氣不敢高聲:“你鬧什麼?”

柳氏站起身來:“我鬧什麼?明明昨日就要往雍州去,偏要等一日,等吧,把梁州兵等來了吧!我們怎麼辦?”

顧大娘子冷笑一聲:“雍州?你就這麼盼著回孃家?老爺去了沒有根基,我知道你想著我們舉家過去之後,連老爺都要聽你的,你就更可以騎到我頭上來了。以後你當這個家做這個主,多等一日怎麼了?”

柳氏見顧大娘子壓著聲音,自己反而將聲音抬高了:“生死關頭,你還想著這點事,你不就是想多一天賤賣點田地首飾嗎?你這是害死我們,害死老爺!現在好了,梁州的來了,誰都別想走!”

顧大娘子猛地站起身,狠狠抽了柳氏一個嘴巴:“瘋婦!我換點銀錢,也是為了咱們到了雍州能多一點倚仗。我告訴你,老爺和那梁州小娘子的父親是故交,我們楊府做的都是堂堂正正的事,你別在這裡發瘋。”

柳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委頓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顧大娘子沉聲唸叨:“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見過什麼世面。帶這麼多人無非就是為了壯膽氣,嚇唬誰呢?”

柳氏哭聲也停了,顧大娘子看了她一眼,又吩咐侍女:“把後院給我看緊了,誰再敢胡說八道,仔細她的皮!”

楊府的下人們原本沒見過這種世面,自己在楊府是下人,出了楊府,在這潼城中可是老爺一般的人物。如今倒也體驗了一會往日裡被自己欺壓的百姓是什麼感受。

有的覺得梁州軍再強橫,那也是外來人,自家主人在潼城是什麼人物他們還是清楚的。就算是倒黴,那也得先輪到主子,然後才是他們。越這麼想越覺得踏實,在梁州軍面前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也有聰明的。

雖然府裡被圍,外面的訊息進不來,裡面的訊息也出不去。但是梁州軍來勢洶洶,兩個時辰太守還沒來救,恐怕潼城的天已經變了。

有的家僕想要找個空子偷偷溜出府去,還沒到牆邊,就被兵士們或拖或拽的一個個扔了回來。

被扔回來的人以為自己失了生機,哭喊兩聲,直到見兵士並沒有取了自己的性命,方才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