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城城西紹善坊南側近兩成的院落,如今都屬於鄭宅範疇。若是連給家裡得臉的管事分配出來私用的小院也都算上,總共能有二十五六畝的土地。

潼城當中比鄭宅大的也只有以前的楊府而已,但也只大出了五畝上下的土地。

比較下來,溫故的不失居也才不足六畝,可謂十分寒酸了。

鄭家在潼城立業頗早,一開始的正宅是沒有這麼大範圍的,和現下相比又要折去七八成。

然而隨著鄭家先祖事業上的進步,以及周邊原本大族的破敗更替,鄭家收並了臨近的一些院子,再加上歷代家主與各房之間的分家或者融合,到了鄭統這裡算是最體面的一個時期,臨近屬於潼城鄭氏的,或者拆牆或者開門,總之都併為了一處。

而其中東側,與正宅相隔了一整個院子的六房家裡,幾乎是整個鄭家最破落的一處。

在這破落院子的更東側,有一處一分出頭的更破落的小院,時下住著一對母子。

這母親三十出頭的年紀,被喚作田娘子。衣衫雖然陳舊但整齊乾淨,頭髮雖然毛躁卻不蓬亂,明顯是還想留存著體面的人。

但心裡再體面也是要填飽肚子的。面容上些許超過年紀的老態暫且不提,手上卻早已經粗糙了,此時她正坐在院中縫補,面前一張席上還堆著半人高的破舊衣物。

這是她母子倆唯一的銀錢來源。

鄭家奴僕們實在穿得破的不能再破的衣物,便集合到一處,稱了重量賣到田娘子這裡,再由她縫補裁剪,勉強能穿的就當舊衣物賣到外頭去,確實縫補不了的,就裁剪洗淨做些零散的碎布,再換些小錢。

這事田娘子做了快十年,與一般做縫補的僕婦不同,她手藝不錯,心思也巧,裁剪出來的東西不只是實用而已,也常繡些細小的花草圖案,勉強當作單調舊物上的裝飾。

雖然消耗功夫,但她比同樣做這種差事的人又年輕許多,精神體力都好一些,便也能堅持著。於是每月總體上也能有個一二兩銀子的純利收入。

加上鄭家六房每月月初都會送些米麵,月中還有三四尾魚或者兩三斤肉,母子倆卻也不算是艱難到活不下去。

面前這堆衣服裡,總有一兩件破的沒有那麼厲害,稍做縫補甚至連看都看不出來的,衣服的料子也不像是府中一般奴僕穿著得起的。

田娘子每找到這種,心裡面總有些隱秘的開心。而現下她手裡正縫著這樣一件,口中甚至還輕聲哼著一些十餘年前早就不時興了的調子。

她正哼著,院一側的房門突然開了,一個穿著同樣乾淨,長得也甚是白淨的男子走出來,眉眼間與她也有幾分相似,一眼便知是親生子,從他面臉上甚至可以看出田娘子年輕時姣好的面容。

“擺兒,吵到你了?”她放下手中針線,慌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說道。

男子搖搖頭,只道:“母親,我仔細看了城牆上頭招工的告示,確實沒說只要流民,我還是想去試試。”

“你又看告示做什麼,不好不好。”田娘子輕聲細語道,“昨日不是說了嗎,你讀了這些年書總要考功名的,現在去賣苦力氣,之前不都白讀了。”

“不耽誤讀書的。”男子堅持道,“我想著我不需要安排住處,就能和主事的討個商量,少做一個時辰的工,這樣回家來一樣可以讀書。”

田娘子知道她這兒子倔強,卻也不急不惱,好言相勸道:“擺兒你沒賣過苦力氣,等一天下了工,就算你有心思讀書,也不像現在這般有力氣,時間長了你就連書都不會想讀了。”

男子仍舊想爭:“那我總要試試,實在不行就不再去了便是。”

田娘子就一個勁地搖頭,只說些“做事情要有始有終”,“這些官家的地方,哪裡是你能來去自由的”之類的話。

可這些怎麼也勸服不了這男子,說到後來只剩下田娘子一個勁地嘆氣。

“母親,我就去試試,我定是要讀書的,若真耽誤了功課,我絕不再去。”男子主意想得定,便想趁著今日把他母親說服。

田娘子沒了辦法,只好拉住他袖子:“擺兒,娘知道你是想給娘分擔一些,可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總歸要讀出名堂來了,你好好讀書,娘再辛苦兩年,到時候的日子,總比你賣苦力氣要強得多不是。”

男子明顯有些不耐了,卻不發作,反手握住田娘子的手,和聲道:“所以我說過,絕不會耽誤讀書的,母親你要信我。”

田娘子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終於洩了氣,聲音也小了許多:“可……老爺喜歡讀書人,他不會認一個賣苦力氣的兒子的。”

鄭擺聞言終於惱怒起來:“我就知道!他若想認他早該認了,母親你念著他這麼多年,蹉跎到了現在,怎麼還這樣想。”

“哎呀,你不知道。”田娘子不想與兒子爭這些,卻還勉強笑著哄他,“老爺他自己也沒法子,所以娘指望你去搏個功名,給娘揚眉吐氣。”

鄭擺發狠道:“揚眉吐氣,然後再去鄭家那群混賬中間求個臉面嗎?”

“你也是鄭家人!”田娘子也生了氣,“總對你自家人這麼深的怨氣,讀了這麼多書,怎的不明白呢。”

鄭擺也不示弱:“他哪裡把我們當成自家人了?隔著一個院子,鄭家那些豬狗不如的奴僕,哪次來不是橫眉豎眼頤指氣使的,就算我有一日得了功名,也不會自輕自賤認他鄭家的祖宗!”

田娘子也當真氣急,本想狠狠錘兒子兩拳,最終還是作罷,只能自己唉聲嘆氣:“都是父母的恩怨,你不知道。老爺對咱們還是好的,給了個住的地方。前兩日剛送了二十斤米來,過幾日不就又送肉來了嗎?你要念著好。”

這話鄭擺自然聽過,仍想再說幾句,卻忽然聽得院外喧鬧起來,似乎是一群人在往這邊走。

田娘子趕忙拉著兒子的手讓他不要再說,細細聽了片刻,便急忙回去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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