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躍之說:“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說了假話才發現的。”

曾本之說:“你什麼時候說過假話,我不記得呀!”

馬躍之說:“你第一次將甲骨文寫的信拿給我看時,說是在東湖邊的老鼠尾收到的。我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去那個好地方,怎麼不叫上我?有一陣兒我一直在提心吊膽,因為有一次你自己無意中在我面前說起過。”

曾本之說:“無心說的話是不會往心裡去的。一旦想到了,我就要前思後想,最後終於明白。不是你有老宣紙,也不是你有古董墨,更不是你也能寫寫甲骨文,當然這些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最重要的還是我過七十歲生日那天,你看我的那種悲喜交加的眼光,而且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完整的話,又呆又苕地在那裡想什麼心事。所以,我才斷定,你一定曉得我以為你不曉得的那個秘密!你想幫我揭開這個秘密,哪怕揭不開也算是作了最後努力。我說的對不對?那個秘密,是你說,還是我說?”

馬躍之盯著曾本之,曾本之盯著馬躍之。

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兒,還是曾本之先開口:“博物館現存的曾侯乙尊盤——”

馬躍之接著說:“是假的!”

到底是相知之人,不需要太多客套。曾本之再問,馬躍之便和盤托出。

對於郝嘉之死,馬躍之更多是對死因有懷疑,直到郝文章因為盜竊曾侯乙尊盤被捕入獄,他才開始懷疑曾侯乙尊盤本身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博物館館藏的國寶級青銅重器中,為什麼獨獨要將曾侯乙尊盤一次次地送到楚學院進行年檢,雖然有說法,是為了向青銅重器研究權威曾本之表示敬意,但這個道理太牽強。追究之後,馬躍之更是得知,這是曾本之和鄭雄執意堅持,博物館才不得不如此行事的。這些只是開場白,真正讓馬躍之認定曾侯乙尊盤有假是他去曾本之家裡串門,發現書房裡掛著的曾侯乙尊盤黑白照片與曾本之辦公室裡掛的曾侯乙尊盤彩色照片存在一些差別,他再去博物館仔細看過實物,發現也與曾本之家裡掛的曾侯乙尊盤黑白照片有差別。讓馬躍之產生懷疑的還有曾本之的家庭。鄭雄雖然比郝文章早十年到楚學院,但在學問上先來的反而不如後到的。在愛情上也是這樣,鄭雄以學生身份,出入曾家,將十來歲的小師妹守護成大姑娘,卻不如後來的郝文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展開了與曾小安的熱戀。然而,一場看來不是太大問題的問題,將郝文章送進監獄,愛情上一直不如意的鄭雄反而抱得美人歸。這些都讓馬躍之覺得,這場看似美滿的婚姻與愛情,不是陰謀就是陽謀,不是無奈就是無情。能夠造成如此局面,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曾侯乙尊盤出了問題!

曾本之當然感謝馬躍之,正是以郝嘉的名義用甲骨文寫的第一封信促使他下定決心,哪怕身敗名裂也要將真正的曾侯乙尊盤尋找回來。

他心裡早就有了基本思路,曾侯乙尊盤的丟失,肯定發生在一九八九年夏天**鬧得最猛烈的那一天,事先安排好將曾侯乙尊盤送到楚學院檢修,國寶送來後,楚學院空無一人。曾侯乙尊盤被別有用心的人用足以亂真的偽器替換了。知道這件事的人理論上只有三個。第一個是首先發現出了問題的曾本之,第二個是與曾本之形影不離的鄭雄,因為他至少能聽到曾本之發出的那聲驚天動地的驚呼。第三個便是曾本之不得不告知真相的郝嘉。雖然沒有明確分工,自曾本之主持仿製曾侯乙編鐘成功之後,楚學院上上下下形成一種默契,其中也包括曾本之的禮讓,從一年一度的檢修起,凡是與曾侯乙尊盤有關的事情都由郝嘉主持。很顯然,在曾本之和鄭雄之間存在某種默契,在找到曾侯乙尊盤之前,先不曝光偽器的事。

然而,出了這麼大的問題,對郝嘉的打擊卻不是一般默契就能化解的。

從偽器的出現開始,郝嘉的內心就開始死亡了。在這一點上曾本之和馬躍之的看法是一致的。加上泰山壓頂的大審查,還有楊醫生的死,以及楊醫生所生兒子的失蹤,郝嘉生命的崩潰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因為郝嘉之死,曾本之開始將追查曾侯乙尊盤的重點放在老三口身上:“無論這事成與不成,我不會再讓郝文章自找苦吃了。郝文章進監獄之前,也發現送來檢修的曾侯乙尊盤有問題。他悄悄問過我,被我痛罵了一頓。我不想讓他捲入這件事,沒想到他竟然走了極端。都怪我,有一次與他聊天,談到何時立項仿製曾侯乙尊盤,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要他留意一個外號叫老三口的青銅大盜,這個人或許有能力仿製曾侯乙尊盤。可能他將我的話當成暗示,所以才有這樣的犧牲。”

馬躍之說:“郝文章這樣做也不失為沒有選擇的選擇。如果他一直待在楚學院,不定會與鄭雄發生什麼衝突,將你的計劃弄得不可收拾。”

曾本之說:“幸好楚楚是郝文章與小安所生,我這心裡多少還有些寬慰。”

馬躍之瞪大眼睛:“你說什麼,楚楚是誰的兒子?”

曾本之奇怪地反問:“難道柳琴沒給你吹枕邊風?”

馬躍之說:“從來沒有。這女人,把閨蜜看得比老公還重要。”

曾本之說:“你也別怪她們,我和安靜也是最近才曉得的。”

馬躍之說:“老三口死了多時,你難道還沒有弄到一點有用的線索?”

曾本之說:“有,就是那塊透空蟠虺紋飾附件殘片。”

馬躍之說:“這有什麼用,就像給你一把鑰匙,卻不告訴你鎖在哪裡。”

曾本之說:“至少我們必須相信,有人制作了第二套曾侯乙尊盤。”

馬躍之還想說話,忽然被曾本之的手機鈴聲攔了回去。

曾本之拿起手機一看,是許姬發來簡訊,說自己有事想見曾本之一面。曾本之讓馬躍之看了簡訊,並告訴他,許姬是鄭雄的情人。曾本之一邊與馬躍之商量見不見許姬,一邊又說這些時,他總是覺得郝嘉的墓是被鄭雄破壞的,或許鄭雄也在跟蹤華姐,想透過華姐,找到可能被老三口盜走的曾侯乙尊盤的線索。在最有可能偷樑換柱,盜走曾侯乙尊盤的老三口身上多下本錢,顯然是明智之舉。鄭雄若是獨自尋獲曾侯乙尊盤,不用說別的意義,僅僅是公開披露的新聞效應,不知會將有功之臣的鄭雄捧紅到何種程度。說話時,許姬的簡訊又來了,她就在楚學院門口,有急事必須當面說清楚。馬躍之不讓曾本之回話,既然人家已到樓下,又清楚曾本之在辦公室裡,真有急事肯定會闖進來的。

不到十分鐘,走廊上就響起電梯到達的鈴聲。

許姬出現在“楚弓楚得”室時,根本不聽馬躍之替曾本之解釋,是什麼原因沒有聽到手機響,腳下還沒站穩便急急忙忙地掏出一封信,說是鄭雄藏在冬天穿的登山鞋裡,被她無意中發現的。

許姬發現的信是華姐寫給曾本之的。